..續本文上一頁尋獲的自由和愛,遠比我們所面對的苦難來得浩瀚偉大。人們借由面對這世界的痛苦喚醒內在的無畏和慈悲心,也覺察到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利。蘇菲派詩人魯米慶祝那份樂意與生命之火融合爲一的智慧。
神的降臨就呈現在我們眼前神的降臨就呈現在我們眼前,
左邊是一堆火,右邊則是一彎美麗的溪流……
凡是走進那火焰的人,
會突然現身于冷冽的溪流中,
凡是浮落于水面的頭,
那個頭就會由火中伸出。
大部分的人不願躍入火堆,
在火焰中結束一切。
若你是神的朋友,
那堆火就是你的水。
你應當祈願擁有十萬對飛蛾之翼。
因此,你就能將它們獻爲燔祭,
每夜都獻祭一對蛾翼。
有位禅修老師描述他的人生苦難,如何轉化這些經曆爲通往靈性覺醒之門,以及又如何躍入火中,並端坐其中紋風不動。
我的禅修功課向來困難重重。我的身體經常僵硬和疼痛,內心也難以平靜。我身爲環保分子,多年來一直向世界遭到人類無情蹂躏作戰。
每當我靜坐時,這些不幸的影像和哀愁,就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那感覺猶如置身燃燒的雨林,身心受到極大的恐嚇。我眼前浮現戰爭和汙染的景象,還有其他生物被趕盡殺絕的慘況。我坐在那兒哀泣,陷入強烈情緒無法自拔。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逃避這世界的苦難。我必須勇敢面對這一切。這時,生命中發生了大轉折。
當時我在一所印度教聚會所,跟一小群資深的學生共修。過去幾星期以來,我的身體感到巨大疼痛,但我不顧肢體的軟弱,仍然潛心靜坐,身體動也不動,心靈變得非常專注和沈靜,思緒也愈來愈稀微,到最後幾乎全都消失了。而我的意識則潛沈到心靈的中心點。每當有任何思緒、感覺或聲音升起時,它們會以精細能量波動的形式流過我心間。這就是我所感應到的一切。那感覺猶如心中的甯靜正無限擴展到與天地同寬的境界,像一波波的浪潮輕柔地流過這片廣大甯靜的心靈。
然後我讓自己的意識潛入到最底層的甯靜中,連最細微的聲音或感覺都消失無蹤。它是全然的沈寂和虛空。我一點都感受不到自己身體或心靈的存在,只剩下純粹的意識。整個自我都崩解了。那體驗真是超越至福之狂喜,美妙無比又令人驚訝萬分。我明白自己經過這番超凡的體悟,再也不會懼怕死亡。因爲唯有這份永恒,無始的意識,才是唯一存在的實相。
本質上都是痛苦的我覺得這世間根本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與這份永恒的甯靜相比。與這份靜寂相比,其他外物就成爲擾亂心境的粗糙痛苦覺受。直到意識又恢複日常狀態後,我才深刻感悟到佛陀體會到的世間苦難是什麼。我們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已注定走向滅亡,而我們逆勢操作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內心翻湧的情緒和種種過往——本質上都是痛苦的。
我記得後來自己走在印度的某條路上,目睹小羊出生的情景。我看著小羊掙紮著離開母體的樣子,這令我震驚不已。我領悟到自己若是有任何的執著——陷溺于生老病死——那麼人生必然受苦。我整個人就這麼僵立在那兒。我可以感受到這份傷痛裏含藏著豐盈的大悲心。此情此景我將畢生難忘。
但人類追求歡愉和聲色感官刺激的欲望也同樣的強烈。不到幾個月時間,我又置身現實世界追求音樂和醇酒。那股需求和沈迷聲色的力量,猶如我在印度所見所聞的劇烈反彈力。盡管如此我仍不忘靈修,因爲內心深處有某部分永遠清楚認識真理的滋味,那種心靈震撼是永難忘懷的。
當我們尊敬那扇人世苦難的大門,內心生起的正是大悲心。人們說,大悲心是在面對有情的苦痛時,內心感同身受的震動。這是對于衆生,對所有生滅無常,對必須依傍其他生物的生死而存活的生命體的一份溫柔慈愛。人生的每段旅程都需要這份大悲心,不論你是佛教徒、印度教徒、猶太教徒還是基督教徒。在這趟恩典與救贖之旅中,最重要的課題正是人類的苦難。有位修女回憶道:
在複活節的前一個月,我們一如往常進行各項預備工作,加強節日前夕的祈禱和念經活動。當時是春天,我決心要放手一搏,以前所未有的信心完全臣服,把自己滿滿地擺在上帝面前。我花了許多時間思索耶稣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大奧秘。複活節結束後,我們經曆了耶稣複活那種普天同慶的喜悅,整個團體也因慶典而變得非常活潑有生氣。
大約一周後的某個晚上,我在房間裏望著現代版的耶稣殉難圖,這是我們在牆上僅有的聖像。突然我感到湧起一股悲傷和痛苦。我身體開始痛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猶如在垂死中掙紮,那份感覺是如此真實,讓我整個人無法自拔,我開始爲在十字架上殉難的基督,爲他所承受的苦難和死亡而悲泣。然後我又變成了聖母瑪麗亞,她憂傷地抱著滿身釘痕,爲人類舍身的兒子,但她心裏明白這十字架的殉難尚未結束。我是衆生的母親。我是在戰爭中、在意外事故中失去至愛孩子的母親,是因疾病失去孩子,因饑荒無法喂養孩子的憂傷母親。我是置身亞美尼亞地震,眼見孩子埋身瓦礫堆卻束手無策的母親。我是那些被送上戰場的年輕士兵的母親,他們任憑自己的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戰爭中。我是正被送往屠宰場的無助牛群和豬只,我是現代的軍官和羅馬的士兵,我是那仰賴社會福利津貼過活的單親母親和貧民區中貪得無厭的房東,是受害者也是犯罪者,是終須面對一死,在痛苦中備受煎熬的衆生。我眼前浮現一幕幕世界的痛苦——如許沈重的痛苦,根本無法承受。
忽然,耶稣就躺在我懷裏,我們一起緊擁著這世界的苦難。我了悟到心懷悲憫地擁抱這些苦難是神聖的舉動。我的心被撞擊開來,而讓我心門敞開的動力變成了神聖的痛苦。我想這正是神讓我們內心湧出哀傷的目的,爲的就是使所有人類靈犀相通。人世間充滿悲憫。在無盡悲憫中又生悲憫。
一切傷害都能得到療愈有時候我們是在獨處的孤寂中才學到悲憫;有時單憑一己之力無法辦到,需要他人來見證我們的憂傷,去碰觸那個封藏在內心深處的悲憫。
睿智導師賜給學生的禮物,就是他能夠適時舉起慈悲之鏡,好讓我們回想起要如何敞開心靈之門。有位禅學大師回憶他早期的學禅經驗:
我非常努力地嘗試,在修行過程中面對洶湧澎湃的悲傷與痛苦。情感逼近臨界點——差點就要放棄。然後我跑去見師父,她看清楚我內心的掙紮,所以她也立即改變形象,不再是以要求嚴厲的空行母面貌示現。她搖身一變而爲慈悲女神。“很好,很好。”我覺得她已經進入我內心,以她的慈悲心和溫柔的聲音,碰觸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祖母級的佛教聖徒DipamaBarua,不論在加爾各答,還是到此地拜訪,都是以這個方式來教導學生。學生會將禅修時所碰到的問題來請教她,而她也耐心地回答,然後還供應茶水和食物給大家。她殷殷垂詢學生的健康和家庭狀況。每當有學生解釋他父母對他到印度來習禅多麼生氣時,她就從坐墊下拿出一些錢,說,“去爲你母親買一份印度土産做禮物吧。”當學生內心有極大沖突或因世界的悲苦而帶著破碎的心來見她時,她會激勵他們在修行上精進不懈。“你們要見樹也見林。”她說,然後就祝福並且擁抱他們,在他們耳邊不斷複誦慈愛言語,輕柔拍撫他們全身,直到他們的身心都柔軟安適,仿佛置身母愛的懷抱中。
這就是借由悲傷之門通往自由的途徑。在這條路上我們發現豐富的悲憫和慈悲之心,能接受生命的真相和自己輪回的命運以及生命裏的憤怒和真善,我們因心量寬廣而自然接受了一切的本然面目。
我們須接受禅學大師JohnTarrant所說的向“流淚之路”敞開心門,才會生大智慧。他在《黑暗之光》(TheLightinsidetheDark)一書中,引用一位資深修行者的故事。這人被生命中突如其來的橫逆擊倒,終日哀傷,但是有一天她的悲泣開始轉化。
有關我父親的種種記憶此刻如潮水湧至。自幼我沒有父親,輾轉于不同的寄養家庭,飽受漠視和遺棄的痛苦委屈。我以爲自己早就接納這一切了,但突然間,這個沈重又私密的塵封記憶卻緊攫住我。我完全無招架之力,整個人如身心潰堤般一直大哭。當時我眼中所見都化爲一片淚之汪洋。接連數日以淚水潔淨自我,並不斷凝視這片淚海後,我的心境開始蛻變,那滑落臉龐的淚珠也逐漸不涉及個人的情感和理由——這些淚水是來自于對生命的深刻領悟。我整個人被一股溫柔力量所攫獲,尤其是對于那些藏身于角落,受到漠視和遺棄的東西,內心有著極深的悲憫——這是黎明時分的天空出現一抹特別的藍光,還有鸮鳥、貓頭鷹吃完老鼠後所吐出的骸骨殘屑。後來我所流下的淚水是覺悟後的澄明淚水。我們的心靈被引領到那片廣大的世界中。
讓自己的心靈全然放松,沈浸在最深層的靜止狀態,把內心所有的沖突和渴求都釋放掉,將自己帶入那份永恒的認知之中。有位老師這麼說:
當我的心靈超越自我時,我可以感受到原先“個人的痛苦”已經被轉化爲同體大悲的胸懷,那是對這世界苦難的悲憫。我看清楚這宇宙是如何運行,而我們這個星球是陷于如何的水深火熱之中,然而這一切傷害都能得到療愈,這世界並未受到任何影響或幹擾。它仍然安定于那一大片廣闊浩瀚的甯靜中。
進入哀傷之門,我們的心靈就會從幻影和貪婪中釋放,不再與萬物分隔,了悟到我們其實應該擁抱生命。我們既能安住于佛陀(或耶稣)的偉大胸懷中,也能安憩于那全知者的心中。
《狂喜之後 第五部分:覺醒之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