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黑夜中的燈炬(4)
我的孩子,要知道,逝去的千年裏,很少有像你這樣理解我的人。我若是太陽,你便是太陽的光明。無數的人,正是通過那光明,才明白了太陽的珍貴。
孩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直處于恍惚狀態。我魂不守舍,遍身乏力。那時節,我也知道是咒力的緣故。孩子,雖然咒力的本質也歸于空性,但在緣起和外相上,它仍然是存在的。對于沒有真正證悟空性的人,咒力是客觀的存在。
那時節,我雖然在理上明白了萬物如幻,但我的心中,並沒有真正破執。
于是,我老是看到本波的那些大魔,還有那類紅司命主們,他們怒睜著可怖的眼睛,張著大口,向我噴毒氣。他們其實已變成了一種氛圍。在那種氛圍裏,我老是産生這樣的念頭:奶格瑪,也許只是個傳說。我已在尋覓中耗去了太多的生命,我該回去了。
多可怕的念想!
每當這念想生起的時候,我就想早點離開印度,回到藏地。隨我到印度來的那幾個弟子,有的死了,有的回去了。我老是孤獨一人。
你也許會問,司卡史德不是陪著你嗎?
是的。司卡史德在陪著我。但這種陪,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陪。她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她其實更像不期而至的風。我很喜歡你在《西夏咒》中的那首詩:
霜風掠白了你的青絲
卻掠不老你的尋覓
點點梅花
夜夜射向天際
天涯路上無你的郎君
郎君是滄桑的雨雪
總是悄然而來
又悄然而去……
司卡史德也是滄桑的雨雪。我無法呼喚她的來,也無法控製她的去。她總是不期而至。而且,那些日子,她顯得越來越刁鑽古怪。我知道她在調我的心性。她有時更像一個鐵匠,將我的心放在砧板上,舉了錘子,一下下敲擊。我心靈的雜質,就是在那一次次敲擊中,變成了四濺的火星。她一次次將我的心打成了薄鐵,再一次次折起,放入爐火中冶煉,然後再進行捶打……常常是這樣的,我越是陷入孤獨需要她時,她可能許久不露面。我甚至聞不到她的氣息。
那種孤獨,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那時節,一個聲音老是在呼喚:回去吧!回去吧!奶格瑪只是個傳說。
我已經尋覓了很久,也在尋覓中經曆了一次次的神奇,但那時,我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所有經曆,也許只是一個個夢。在許多個恍惚裏,我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遇到了那麼多的空行母。
此外,我求到的許多密法也開始困擾我。我時而覺得這個法好,時而覺得那個法好,我于是今天修這個法,明天修那個法。我哪個法也不想舍棄。因爲每一種法都花費了我很多的時間和黃金……當然,我一向對黃金沒啥感覺。我眼中,它只是求法的工具。其實,你現在就可以體會我那時對黃金的心情。現在,你提起我供養的那些黃金時,是沒啥感覺的,對不?你可以說那些數字,比如五百兩或是一千兩等等,但僅僅是個數字。你在乎的,還是我求到的那些法。它們穿越了千年的時空,一直流入你智慧的大海……是的,智慧的大海。我理解你曾說過的那些話,你說香巴噶舉的法脈,僅僅是流入你智慧大海的一個支流。我理解你說的這話。因爲那時,我的智慧大海,同樣也是那一條條支流彙成的。大海不擇細流,故能稱其大。只有淺薄者才認爲自己的杯子裏,盛的是整個大海。
但你其實也明白,在流入你智慧大海的水流中,來自奶格瑪的無垢智慧,無疑是最重要的一支。于是,你總是割舍不下香巴噶舉。我也一樣。那時的我,要是沒有最後的尋覓,我的智慧中,也會有最難以完善的缺憾。
也正是有了這種宿慧的警示,我才沒有舍棄對那終極的尋找。
在無數個瞬間裏,那些本波護法神和其他邪靈,都發出了一暈暈令我生退轉心的思維波,想擾亂我的心。
那時的念頭裏,除了懷疑奶格瑪只是個傳說之外,出現最多的便是叫我“知足”。一個聲音老是說,你已經得到了一百四十多個大成就者的心髓,夠了夠了。你已經是雪域中求法最多的大師了,像瑪爾巴,也僅僅是得到了那諾巴的心傳;像那諾巴,也僅僅是得到了谛諾巴的心傳。他們照樣成了大師。你得到了那麼多大師的心髓,還有啥不滿足的呢?
那時,還有個聲音在叫:“你還是回去吧,去傳法,去度衆。雪域不知有多少人等著你呢。你不必再尋覓了。你一耽擱,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人身之寶。”
這真是一個無比大的理由。我差點放棄了尋覓。
你現在可以想想,要是我那時放棄,會是多麼遺憾的事。我即使真的成了大師,那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大師,我不會是奶格瑪的傳人。而瓊波浪覺要是不跟奶格瑪發生關系,將是多麼遺憾的事。就像香巴噶舉要是沒有你,或是你沒有香巴噶舉,這世上,定然會少了精彩。
要知道,許多時候,那種有著利衆外相的懈怠,才是最可怕的。我差點真的放棄了。但每到我想放棄的時候,卻忽然産生了失重感。我想,要是不尋找奶格瑪,那我的活著,還有啥意義?
正是這一點的不甘心,像黑夜中的燈炬,伴我度過了那漫長的尋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