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只要有腳,就會有路(3)
我們繼續前行。奇怪的是,我剛才看到的壇城消失了。我懷疑那是自己的幻覺。因爲我進了壇城之門後,再也沒有看到過啥莊嚴,竟越來越顯得人迹罕至了,連世間空行母也很少見了。
我問司卡史德,上師呀,不會走錯路吧?
司卡史德說,不知道。因爲我分不清啥錯啥對,有時候,錯的就是對的,對的也是錯的。
我們于是繼續走。這地方,雖顯出陌生的模樣,我卻有種來過的感覺。因爲那陌生裏,總是滲出一種熟悉來。
忽然,我發現腳下沒路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般的懸崖出現在面前。我叫,上師呀,沒路了。司卡史德笑道,咋能沒路呢?只要有腳,就會有路。能放腳的地方就是路呀。
我指指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問:你的意思是叫我下去?
司卡史德說,我沒那意思。你要有你自己的意思。你自己瞧,你是該下,還是不該下?
我說,只要是必須要走的路,那我就下吧。
司卡史德不置可否。
我于是下了那懸崖。那懸崖猛看起很是陡峭,但走時卻也有著腳之處。我說,我打定主意了,我還是下吧。
司卡史德笑而不語。
我也不去管她,自管下行。我漸漸下去老遠了。我想,這路,其實也不難走呀。擡頭望上面,卻發現自己竟走了很長一段的距離,已看不到司卡史德的影子了。怪的是,那來時的著腳之處,竟都不見了,那崖頭,竟似刀削般地齊整,像用利刃切過的豆腐一樣。我感到心驚膽戰,但好在向下看去,仍有可以著腳之處,于是我手腳並用,慢慢下行。
再下行一陣,發現那著腳之處越來越淺了,後來,竟連一點兒窪處也沒了。我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到了懸崖中部。無論向上向下,都很像刀切豆腐一樣齊整了。而那懸崖的底部,仍是深不可測。我感到心驚肉跳。我想,完了,這下完了。要是摔下去,非成肉泥不可。
擡起頭,看到的也是刀切般的懸崖。我想,這樣子,是很難上去的。這樣下不得上不得,真要命。我想,上師爲啥不見了呢?莫非,這懸崖也是她化現的?但也只是懷疑,因爲我發現崖壁上有小鳥在築巢。
風從幽谷裏吹來,吹到汗津津的身上,很是涼爽,也很是陰森。似乎還有方才聞到過的那種膿血臭味。我想,不管咋說,總得走呀。路雖然難走,但再難走的路也是路。我就試探著下行。我發現自己雖然被一種很濃的夢幻感包圍,手下的崖石卻很實在,一點也不像虛幻的化境。我的手指也有種被磨壓的疼。
繼續下行,漸漸沒有著腳著手之處了,身子越來越重。風也越加淩厲,起勁地鼓蕩著,似要將我掀下崖去。我想,自己摔死倒也沒啥,人活百歲,終有一死,但真是可惜了那些求到的密法。要是藏地的衆生能得到那些密法多好。
我感到風的鼓蕩越來越強勁,仿佛有個人在扯我的衣襟,想要將我扯下山崖。這時別說再往下了,只是固定身子不叫風刮落,便讓我花費了全身的力氣。我掙得一身汗水,鞋子裏也流進了許多汗水,滑滑的,很難受。我努力地往下望,仍是看不到底,雖然沒有一點兒霧,也沒有障礙物,但我還是看不到底,可見這懸崖真的很深。
這時,一個聲音隱隱傳來:跳呀跳呀。
仿佛是司卡史德的聲音。
我向那聲音的來處望望,卻看不到任何人影。
指頭很疼了,指肚上已磨出血水了,周身疼得厲害。但我想,莫不是幻覺吧?
聽得那聲音再次傳來,跳呀跳呀。
我聽出了,那聲音,分明是司卡史德的。
卻又想,我要是看不到你的身影,我是死也不會跳的。我想,要是那聲音是我的幻覺的話,我不白白摔死了?
我于是發現那谷底似乎近了,說不清是我下了一截,還是那谷底上了一截,反正我能看到谷底的東西了。我發現谷底有一窪淺水,水中爬著許多鳄魚。那些鳄魚都張著大口,貪婪地望著我。我看到司卡史德正站在那窪淺水中的一塊石頭上,四面環繞著許多鳄魚。我覺得奇怪,想,方才她不是還在上面嗎,咋又到下面了?雖覺得奇怪,但還是焦急。我想,看那樣子,危險萬分呢。
這時,又聽到司卡史德大叫,跳呀跳呀,再不跳,可來不及了。
我聽出了,這聲音真的是司卡史德發出的。我甚至還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呢。我發現幾條鳄魚已經爬上了石頭,嘴已經夠到司卡史德的腳了。
我很想說,等等,我馬上跳。我想,要是真的跳下去,肯定會摔成肉泥的,但無論成不成肉泥,都是鳄魚嘴裏的吃食。我倒是不怕摔死的,只是覺得從這麼高的懸崖上跳,這事實本身就很可怕。
我很想再聽到司卡史德的叫聲。我想,只要你再叫一次,我就跳下去。可是司卡史德再也沒有叫。我甚至看到她嘴角又挑起了冷笑。
我想,要是我再猶豫,肯定會失去上師了。
我想,死也罷,活也罷,跳吧。就松開手,跳了下去。
我覺得那距離也很奇怪,要說遠吧,我竟能看到司卡史德臉上的表情,比如她方才嘴角浮上的冷笑。要說近吧,那下墮的時間顯得很長。我覺得自己正墮向一個巨大的黑洞,耳旁風在呼呼著,身子也有失重的感覺。後來,我每次回憶起那次經曆,都感歎不已。在我的印象裏,那不是一次尋常的下墮,而是一次漫長的生命旅行。
我仍在墮著。我睜開眼,看到的不是上躥的崖壁,而是萬種光芒。那情形,很像頭上挨了一榔頭後迸濺的金星。萬千的火星般的光在我的腦中炸開,一波一波,消失到遠方了。
我想,快到底了吧?
我想,無論摔成啥樣,只要上師叫我跳,總有叫我跳的理由。
就這樣,我一直墮了很長時間。我不能確定我究竟下墮了多長時間,也許一個時辰,也許幾個瞬間。我只記得,自己真的沒有了分別心,那覺受,就跟我在大象背上被抛上抛下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