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菩提伽耶的氣息(4)
你是否知道菩提伽耶?要是你看過佛經的話,你一定知道菩提伽耶。因爲翻譯的差異,你可能會看到另一個名字,比如佛陀加雅啥的。這裏是佛的成道之地。
我看到的菩提伽耶,跟千年前佛陀看到的菩提伽耶很相似。千年間,它迎接了大量的朝拜者,它的大地也定然發生了不易覺察的變化,大地上的樹木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大地上的生物死了一茬又一茬,人類也同樣生生死死了無數代。但它的外現,並不因歲月的流逝而有很大的改觀。比如,佛陀看到的是平原,我看到的也是平原;佛陀看到了樹林,我也看到了樹林;佛陀看到了河流,我也看到了河流。當然,我並不認爲,我們看到的是同一個平原、河流、樹林,因爲那些物質跟所有的物質一樣,總是遵循著無常的規律瞬息萬變著。
我感受到了菩提伽耶獨特的氣息。我很難給你形容那種氣息,你也許在讀經的某個瞬間,聞到過一種若有若無的幽香。你很難形容那幽香,但那香還是感染了你,你的心變得非常柔軟,你非常容易被感動,你的心中會湧動一種善美的旋律,你于是覺得自己非常清淨,非常安詳。你漸漸沒有了貪婪,沒有了仇恨,沒有了愚癡,你似乎覺得自己升華了人格。對了,就是它。那種氣息或是氛圍,正是我此刻感受到的。你于是說我得到了佛陀的加持。是的,你可以這樣認爲。多年後的某次覺悟之後,我才知道,那加持我的,其實是上師奶格瑪和我的信心。那時,我已證得了究竟之果。我明白,萬法不離心性,心性不離萬法,而萬法和心性,其實也不離根本上師的智慧大海。是上師和信心,激活了我心中本有的生命能量。當然,這也是一種方便的說法。
菩提伽耶微笑著接納了我。我于是看到了微笑的大地、微笑的村莊、微笑的河流。還有許多微笑的物質,我就用“萬物”二字替代了吧。我于是感到了一種遼闊和壯美。那遼闊,是一種包容萬象的遼闊;那壯美,是一種大象無形的大美。我相信,當年的佛陀,也定然是被這種大美感動而駐足于此的。那時,樹林裏有許多苦行者,他們或是吞牛糞,或是臥荊棘,或是大眼瞪天,或是金雞獨立,總之是無奇不有。佛陀定然被他們吸引了。他想,咿呀,好地方,這兒有河流,有樹林,有村莊,有這麼多苦行的夥伴。他想,我就在這兒修道吧。于是,他就停了下來。你別笑,你要是個好學的人,你會在巴利文的《阿含經》中看到這些的內容。
我真的被感動了。我心潮澎湃,那時,我雖然學過大手印,但還沒有證悟空性,所以我心潮澎湃了。那時,外物還能牽引我的心。你別奇怪,我不是生下來就覺悟的。我也是經過了苦行和修煉,正是這苦行和修煉,使我成了你的上師。
和煦的熏風撲面而來,吹入我的靈魂深處,我感到一種異樣的清涼。那清涼發自心底,不假外求,漸漸化解了我的執著。我于是看到了千年前的那個苦行的王子。我看到的是苦行多年後,已沒了王子之相的他。他的肋部溝壑般嶙峋,他的臉只比骷髅多了點質感。他很想摸自己的肚臍,觸到的只是脊骨。那時,他日食一粒胡麻和一粒麥子。跟他一起的,還有五個人,其形其神,皆似骷髅。那時,我一點也看不出佛陀的叁十二相啥的。這當然不要緊,叫人敬仰千古的,不是相貌,而是人格。
亘古的風雲造出了一份古典的意蘊,我就像品一幅古典唐卡那樣品味著那場景。我感受到一種被大善沐浴的快樂和甯靜。人們在讀你的這本書時一定也會這樣。當然,前提是他們要有一份虔誠和敬畏。我看著那個叫悉達多的王子,你看著我,人們看著你的書,你的書看著遙遠的未來。就這樣,我們都走進了一個古老的故事裏。這故事,講的是我們如何去尋求覺悟。
我淚流滿面,沐浴在大善大美的洗禮中。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藏地的小沙彌。菩提伽耶像母親一樣摟住了我,傳遞給我能融化心中塊壘的溫暖。
我看到喬達摩已苦修了六年,覺悟仍似遙遙無期。他當然不知道,覺悟已開始朝他微笑了。因爲他忽然發現,他的所有苦修,似乎並沒爲他帶來覺悟。
一天早上,他看到川流不息的尼連禅河上,過來一個竹排,上面坐著一位琴師,正在教調弟子:那琴弦,太緊會斷,太松則彈不出音。喬達摩明白自己問題在哪兒了。他走向尼連禅河,洗去了身上的泥巴,也洗去了他對苦行的執著。他在尼連禅河中自由地遊泳。他想,我就選擇中道吧。這中道,就是所有極端的中間。
一個小女孩從遠處走來。她叫蘇嘉塔,因爲供養佛陀的功德,她贏得了千古不朽。現在,人們以她的名字命名了村莊,命名了木橋,命名了一座山丘,藏人還爲她造了一座廟,叫蘇嘉塔寺。寺兩側雕塑了兩個女孩,一個是蘇嘉塔,一個是她的女仆,據說叫普那。
關于蘇嘉塔的到來,說法很多。我聽到的傳說是她得到了神的指示,叫她今日來供養菩薩。她從一千頭奶牛身上擠了奶,喂給五百頭牛,再擠奶喂給百頭牛,再擠奶喂給五十頭,漸次喂至一頭。此奶已非凡奶,而成醍醐了。
她將那醍醐供養了正在尼連禅河裏遊泳的菩薩。對于這種說法,我有些懷疑,因爲此刻的喬達摩身體極弱,似乎不會有遊泳的氣力。正確的說法應是,菩薩正在尼連禅河裏清洗身上的汙垢。
據說,菩薩將那醍醐供養那些跟他一起苦行的人,那些人憤怒地搖搖頭。他們都在想,瞧這纨绔子弟,墮落到這種地步。他們憤怒地搖著腦袋,離開了喬達摩。他們想走得越遠越好,于是走向了鹿野苑。
我看到洗淨了身上汙垢的喬達摩平靜地喝下了醍醐。因爲苦行而饑渴不已的細胞們瘋狂地囂叫著,它們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我聽得清那聲音。它們代表著無量無數尋求解脫的衆生。它們歡呼,它們歌唱,它們知道它們將發生質的飛躍。七天之後,它們會因爲主人的覺悟而得到甯靜之樂。
我看到了菩提樹下的喬達摩。他凝如淵嶽,目似朗星。他沒有像一些畫中的佛陀那樣閉目沈思。沒有,他睜著眼。他發著感動古今的大願:不得正覺,不起此座。
這是個古老的故事了。但我仍品味得熱血沸騰。我看到諸多的魔軍正席卷而來,他們很是可怖。他們肯定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心靈。他們是心靈汙垢的另一種顯現。他們是貪婪,是仇恨,是愚昧,他們是一直困擾喬達摩的煩惱之魔。他們叫:別趕走我呀,我的主人。他們時軟時硬,時剛時柔,時而利誘時而威逼,箭雨是他們的仇恨,鮮花是他們的欲誘,他們舞動著各種武器,像狂歡的烏鴉般鼓噪不休。你可以將他們稱之爲熱惱,他們是證道前必須清除的心靈汙垢。
我們當然知道結局:喬達摩擊退了魔軍。
我們看到一輪明月般的光明從他的心中發出,它波暈般擴散,傳向法界。後來,我們都可以從佛像上看到那光明。那光明,還有一種說法,叫空性。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我想,世若無佛陀,萬古如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