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劫持(2)
九百多年前的那時,我甚至將奶格瑪觀成了莎爾娃蒂。一想到她,我的心總是狂跳。那種感覺是慢慢洇過來的,像宣紙上滴下的一滴墨水一樣。等我發現這一點時,已有點不可救藥了。那時,我總是在充滿詩意地期待跟她的每一次相見。
那天,我去了女神廟後邊的樹林,那兒相對安靜。記得,那天天很藍,風也清,一切都很美。幾個老人正在繞塔。因爲他們是莎爾娃蒂的老鄉,望他們一眼,我的心頭也會多一絲異樣的甜蜜。
在那兒,我沒有等到莎爾娃蒂。
卻發現,有叁條大漢向我走來。其中一位,是莎爾娃蒂的堂弟更香多傑。好幾次,更香多傑氣急敗壞地對我說,要麼,跟他姐姐結婚;要麼,別再騷擾她,給她一份安靜。他叫我別再跟她一起抛頭露面了——比如雙雙參加殺生節,他說那種行爲已讓他的家族蒙了羞——否則,他會和他的家族一起幹預的。他說,若是需要,他願意羔子皮換一張老羊皮,意思是他可能會殺了我再給我抵命。
更香多傑也許不知道,感情問題,絕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那時的我,其實也在掙紮。我忽而想娶莎爾娃蒂,過平常人的日子;忽而想遠行,去尋找自己的夢。我的感情和理性總在打架,糾鬥不休。這種情景,同樣反映在幾百年後倉央嘉措的詩裏:“多情深恐損梵行,入山又怕誤傾城。世上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只是,我不明白,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的相約?至今,這還是個謎。有人說是班馬朗的告密,事前,我確實跟他商量過這事,他倒是真有告密的條件。但這一猜測,一直沒有得到證實。
從對方氣勢洶洶的目光中,我自然明白跟他們去,會意味著什麼。聽說,叁年前當地人就打死過一位膽敢娶女神的藏人。也許,讓一個來自藏地的“粗人”——他們會這樣認爲——娶了女神,對當地人來說,是汙辱。但更可能是忌妒,當地人會想,我不想得到的,誰也別想得到。何況,女神還有那麼多讓當地人眼紅至極的財富呢。那時,我甚至以爲,他們僅僅是想趕我走,這樣,女神那筆巨大的財富,就不會落入外人之手了。卻沒想到,他們想做的,其實是逼我馬上跟女神結婚。
自從我發現自己已愛上莎爾娃蒂後,就有了很多折磨。留下?還是遠行?這問題一直萦繞在我的心頭。一方是我的尋覓,一方是我的所愛,哪一方我都不想割舍。我忍受著靈魂被割裂的痛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沒辦法掙脫任何一方的枷鎖。我既擺脫不了對尋覓的執著——那是我活著的理由,也舍不得莎爾娃蒂。她真是一位女神。自遇到她後,我的許多情感被激活了。我沒想到,人世間竟有那樣一種奇妙的感覺。那時,我甚至想,佛經上所說的極樂世界,是不是也是這樣?若是這樣,人間便是淨土;若不是這樣,那種極樂又有什麼意義?
那叁條大漢帶了我前行。他們將我帶到了神廟的後院。我想到了叁年前那個同胞的結局,我有些害怕。我想,我還沒找到該找的人呢,要是被人打死,這輩子就白活了。
明知免不了皮肉之苦,我卻有種異樣的輕松。我想,要是他們問我,我就明確告訴他們:我並不想娶你們的退役女神。這一想,我覺得抖落了纏身多年的繩索,有種解脫後的釋然。
神廟後院還候著幾人。我逃不了,也不想逃。我想面對一切。
更香多傑惡狠狠支使幾條漢子閉了窗鎖了門,又一個漢子拿著棍子守住門戶。
沒有懼怕,我只想告訴他們,我不想娶女神。這念想很叫我難受,也讓我輕松。但他們啥都沒問,只是發出一聲聲凶神惡煞般的呵斥。
我決定表明我的心事。雖然我很愛她,但我的生命裏有更重要的事。我的這輩子,不是來娶女神的。
……記得,就在那天早晨,我在坐禅時,一個神秘的聲音說:女人,無論她如何美麗,都是女難。別對她抱幻想了。
我決定攤牌,但那些人啥都沒問。
我只好靜靜地等待著。
我沒有想到他們竟會搜我的身體。他們一臉的道貌,平時多像一個個得道高人呀。他們竟能放下臉來,搜我的身子。他們搜去了我隨身帶的一些金子。見到金子時,幾人眼中放射出奇異的光。
又幾人圍了上來,從我身上搜出了常帶的那把藏刀。一個人叫,哈,殺人未遂。你犯了殺人未遂罪。見到那藏刀,他們如獲至寶。也許,他們能在當地法律中找到某種理由了。
我笑了。帶藏刀是我的習慣,他們卻說我想殺女神。這罪名是如此的拙劣,我甚至輕視他們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