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誅壇裏的火光(4)
當夜,我仍是感到了一種十分凶險的迹象。它先是體現在夢境上,我夢到地上卷起了渾濁的泥流,將我裹挾而去。夢境的一切都很陰沈,沒有一點光。那尾隨身後的黑龍仍在噴毒,那噴來的毒氣總能罩住我。但即使在夢中,我觀想的防護輪仍很堅固,這樣,那毒龍倒也奈何不了我。
醒來,我覺得自己胸口壓了一塊石頭,隨後,又聽到夜空裏響著巨大的哭聲。後來,一位印度成就師說,那嚎哭者,不僅僅是本波的護法神,還有魔王波旬的子孫呢。因爲我一出現,魔王又會少許多眷屬的。
雖然我心中不怕,但那聲音,還是怪瘆人的。我很難入睡了。十多年來,我一直研習著本波的經典。對那些經典,一開始我也投入了全部的熱情。我很快就精通了許多經典。但隨著研究的深入,我的懷疑也越來越多。一天,朋友桑旦來訪。桑旦愛讀佛經,他看了我研讀的本波經典,笑了,說這些經,很像是從佛經裏摘錄的。不信?你到我那兒看看。我便去了他的藏經室,一認真翻閱佛經,便發現了許多相似。記得,就是在那一刻,我對本波的信仰動搖了。回家後,我就問阿爸,本波是從哪兒傳來的?阿爸說,是辛饒彌沃傳的。我又問,辛饒彌沃又是從哪兒得到法脈傳承的?阿爸回答不出。那時,我就想,原來,本波不是來自神聖的印度呀。那懷疑的種子,從此就種下了。
後來,才知道,就在我從夢中驚醒的那時,紮西跟幾人正在本波寺上方的一處僻靜山窪裏修誅法。誅法壇城是叁角形模樣。紮西在祝願紙上寫了他的願望。他的意思是,要是我執意要叛教的話,他就請護法神誅了我。他們供了黑芝麻等物,供了從山窪裏采來的藍色的花。他們齊誦著一種從千年前傳下的咒語。據說那咒語已誅殺了無數的人。在紮西的觀想裏,那咒語化成了一道道繩子,它們像一條條遊動的黑蛇,出了他們的口,纏上了我的脖子。
我就是那時從夢中驚醒的。醒來後,仍覺胸口壓著一塊巨石,脖頸裏也像是被勒上了一道道繩索,仿佛夢中的泥石流仍壓著我的身體。按傳統的說法,這夢象征著守方神發怒了。守方神也是土地神的一種。在本波的會供儀軌裏,守方神是必供的神NB025。也許,在守方神的分別心裏,我的離開本波,也顯然是叛教行爲。
我說的守方神有兩種,一種是類似于土地神的神 ,一種是教內的護法,他們是非人或是夜叉。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們是大力鬼的一種。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爲一種暗能量和暗物質。在後來我傳你們的教法中,也有許多可以調動這種暗能量的儀軌。這種儀軌,一般有四種,一種叫增法,專門用來調動可以增益的暗能量,它可以叫你發財或是增長所有的福報;一種叫息法,借用宇宙中的息滅力量息滅你的煩惱和災難;一種是懷法,可以借助宇宙中的大愛力量讓人敬愛你,讓你有可以懷柔的大能。紮西們行施的,是誅法,他們借助神秘的儀式,調動一種有著破壞或摧毀作用的暗能量,來達成他們的目的——比如,毀滅我的肉體和健康等。
要知道,宇宙中有無窮的暗能量,分別有著不同的頻率或波長,能産生不同的功能性力量。當你用一種特殊的形式調動這些暗能量時,就能達成你的許多願望,或是息災,或是增益,或是懷柔,或是誅殺。
這增息懷誅,成爲諸多瑜伽修煉者追求的四種基本功德。
我起了身,出了家門。天邊的月兒正亮,黑 的山成了一道道剪影,風吹來,拂在臉上,有股沁人心脾的涼爽。
望著遠山那邊,我想起了小時候做過的一個夢。我甚至懷疑那不是夢。在一般的夢中是看不到色彩的,因爲在睡眠中,掌管色彩的大腦區域處于休眠狀態。我進入的,卻是一種光明之境。夢中,我被五個女孩請到某個聖地,那兒有一個女子,很是熟悉,仿佛我們相識許久了。女子拿出一本書,紅紅的書皮兒,上面是梵文。那時,我還不認得梵文。書中有一組人物。恍惚裏,我聽到有人介紹,這是五大金剛。我懵懂的心裏雖充滿了好奇,但我沒有問,因爲我每一動念,總能聽到一種解釋的聲音。那聲音不是出自喉嚨,而是出自心靈。它告訴我,說這是我的宿命。我恍惚了是“宿命”還是“使命”,我眼中,兩個詞都一樣。女子笑吟吟地將那書塞入我的胸膛。記得,我馬上感受到一種蕩遍天際的大樂。
那女子告訴我,她叫奶格瑪。
我清晰地記著她的容顔,她有著明月般的皎潔,有著清風般的輕盈,有著牡丹般的華貴,有著春日般的溫暖。那容顔,深深在印入了我的生命。我每每在一個不經意間,就能看到她。
奶格瑪,我的奶格瑪!
我一直記著這個夢。我沒告訴任何人。我想,這輩子,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女子。我想,她說不定是我前世的母親呢。
我是在八歲那年做這個夢的。那時,我已經開始講授本波的經典,成爲遠近聞名的神童。每次講完經,人們都會給我供養好多東西。這是慣例。但我對那些俗人眼中的好物件不感興趣。我一直記著那個夢。有時,奶格瑪也會在夢中出現。她總是遠遠地望著我,仍是那樣笑吟吟的。我總能感覺到奶格瑪身上發出慈祥的波,我很想接近她,但她總是離我那麼遠。
那時我想,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但在上個月的某一夜,奶格瑪又在夢中出現了。這回,她走近了。我看到她的額頭上有一只眼睛。那眼睛發出輕柔的月光似的光,能照進我的心。記得女子說,我等你許久了,你咋還不來呀?這聲音,也不是出自喉嚨,而是出自心靈。
我想,她定然是我前世的母親。我望望月亮,覺得月亮也化成了那個女子。我想,不管發生啥事,我也要去找她。
那時,我當然不知道,一個僻靜的山窪裏,想要誅殺我的火壇正旺呢。一群有分別心的本波護法神,開始朝我張牙舞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