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可以發現禅的蹤迹,猶若爪痕,雖不見鳥,卻有鳥迹,雖不知是何鳥,卻可以認定是鳥。
岩頭禅師說:
「道我坐禅,守取與麼時,猶有欲有!」
這豈不就是說:無住爲本麼?!
(四)禅的風範
禅,是一種必須深解的存在之法,其風範是超越的、突破的;乍看之下,有若風雲般的幻谲與神秘;谛審之余,猶若詩畫般的令人神往向之;傾聽之時,更似天籁仙樂般相應生起共鳴。但,無論如何,禅的存在是「蘊覆」著的,不像美女的華豔,免不了刻意的裝飾;因此,欲睹禅的風範,必須具有發掘的精神。
第一、要識中道:不偏易,守本分,不涉是非;于信不信中處之保守;觀因緣法則,不否定本有,亦不排斥寂滅。看生命的過程,于生老病死諸苦的承受,既不能拒接事實,卻也不甘于存在的擺布;對人生的態度,有自然主義的趨勢,卻又堅持矛盾的心理;往往,耽于刻意的享樂,卻也畏于生活的苦厄;偶爾,發覺纏縛的七情六癡須要解脫,卻又爲五欲八風的修持深感艱辛;總之,夾縫中的追逐,失去了破而立的真精神,說什麼也尋不出禅的莊嚴風範。
第二、自我偏見:思潮洶湧在觀行的地位,于是非、善惡、美醜、長短、大小、青黃、赤白等等相對的情識中;依自以爲的知識與經驗,而生起遍計染著的意識,偏于主觀的取舍,長久地固執不化,耽在獨立的邊見裏;緊握住或善、或美、或長、或大、或青、或赤的自我而不放,強烈的分別意識,抹煞了活潑自在的面目;此之謂:自以爲分明清朗,迷惘于水中月色,偶而掀起一陣微風,就會失去水明月朗的意境;到那時,反責怪風多事,月水起了變化,殊不知是被自己的一雙眼,加上主觀的意念,淪落自以爲是的錯覺之中!
第叁、誤解斷滅:小乘行人,耽于空境,或我空法有,或人法皆空,悉以斷滅爲依歸;五蘊的思,快意截斷,行識毫無內容,淪入空亡之中而反以爲樂;不知這只是閉目藏睛,貪戀貧乏極至的斷層裏,還以爲已經擁有了這個世界;即所謂「芥子納須彌」的自我提升,否定了永遠也不能擺脫現實!
第四、打破沙鍋:窮诘追逐,一味剖解,就像是極其耐心地剝香蕉樹,去頭斬尾,層層剖剝,至最後,自以爲「什麼都沒有」的發現就是禅;摒棄了地上堆集著的根葉莖,原本具有的體、用、相、境等的生意!或者,將心意識付諸事理的分析,例如:
「爲什麼肚子餓?」
「因爲沒有吃飯!」
「爲什麼會餓?」
「因爲不停地運動!」
「不運動就不餓嗎?」
「眼看,耳聽,思想都是運動!」
「整天睡覺的時候呢?」
「氣行血流仍是運動!」
「人要是死了呢?」
「不餓了!」
「爲什麼還要用飯菜去拜?」
「滿足其習氣!」
「什麼習氣?」
「饑欲食的習氣!」
「哦!我懂了!」
「懂了什麼?」
「……?」
這就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千萬別以爲就是禅;同樣的一個「哦」字,必須要確定與生死有關系,與道有交涉;即所謂打破疑情,由迷轉覺,而獲取菩提的功德效益。
第五、一切皆空:人體的組織,地水火風四大皆空。六根八識,悉是造作,有無同異,相對作用。甚至參禅打坐,念佛持戒,禮佛誦經,盡是多余;即使苦行頭陀,參學知識,全系自找麻煩,但真有提出質詢時,則灰頭土臉:
「看到美麗的人與物會歡喜嗎?」
「色即是空!」
「看到厭惡的人與物呢?」
「空即是色!」
「有好或壞的事與理時?」
「何必分別執著!」
「有人毀謗時會難過嗎?」
「既是毀謗,無須難過!」
「有難過的時候嗎?」
「沒有!」
值此當時,質詢者突然伸手給予一個耳光,居然會撫住臉頰,疑惑地追問:
「你爲什麼打我?」
上座大德!您說他空了什麼?這就說明,凡人或事,唯空其相;涉及自我,則作不了主張,所謂事不幹己,漠不關心!如果,一切皆空,不以實相無相爲基礎,肯定的說:
「什麼也空不了!」
第六、名句掩飾:佛門中常有的口頭禅,曰:不可說!不可思議!其實,那將更容易暴露其不學無術的缺失,以之爲應對他人的擋箭牌,譬如:
「請教什麼是禅的面目?」
「禅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教外別傳之法!」
「不可以方便說明嗎?」
「方便說明,無異胡扯葛藤!」
「若無指導,如何接近?」
「只要能明心見性!」
「如何能得明心見性?」
「其理不可說,其境不可思議;于不可說的理路去體取,于不可思議的境界中去行爲;久而久之,瓜熟蒂落,便得明心見性!」
「什麼是不可說的理路?什麼又是不可思議的境界?」
「不可說就是不可說!不可思議就是不可思議!」
哈!禅就是如此了事,請問:從上以來,達摩的安心法要,以至惠能的何期自性;那一椿,那一件不是可以說,可以思議的事實!
(五)禅的涵蘊
禅,講求分別相應,依于人的心意識作用,發起各種不同的心念,産生諸般彰隱的變化,造作出多類型的感性的自我意識;因此,強調「境、行、理、果、機」五種必具的相應條件,以免淪于狂妄、顛倒、雜亂等心意識作用的遺憾。
所謂境:有色境與法境,凡心識遊離諸般緣境,于根塵的作用,以及意念的觸感;也就是由外入或內出的修證功夫,因之發起涵蘊效益;此種效益,不是行相,乃是依行相而生觸感,展現出法義的相應機宜,非局外人所能了知的;亦即古德們所說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除非具有修證經驗的行者。
所謂行:身口意的造作行爲,依內之趣向而形于表;從有爲法之因緣集起,發動造作與遷流的行爲,甚至約遷流之作用,由色緣及受,受緣及想,想緣及行,行而生起了別;繁多的連串造作,悉屬于行。朔自菩提達摩之伊始,便有四行之說:
報怨行
隨緣行
無所求行
稱法行
不過,達摩四行,無非是性淨的行人,依于他的禅思想,總不外:「如是安心,如是發行,如是順物,如是方便」一些基本行相而道出行的軌迹。
所謂理:于相狀難以認識本體中所具肯定不易的理存,也就是本具因緣所生法,可稱之爲理性。譬如六祖壇經疑問品中說:
心平何勞持戒 行直何用修禅
恩則孝養父母 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 忍則衆惡無喧
若能鑽木出火 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 逆耳必是真言
改過必生智慧 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繞益 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 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 天堂只在眼前
此頌完全的說理,于本具世法的觀點,道出執著思想的流弊;不過,這些道理並非明見心性,直了成佛之道;旨在告訴那些遍計者,與其執著不化,枉費了來此人間,不如依此修行,還可保有天堂的份,不致淪于叁塗苦界。
因此,在禅的思想體系中,往往強調一句話來警策一味鑽研的理論者,結果深陷泥沼而不能自拔;其「當然」之說,認定獲得了生命的秘密,即可以了生脫死,大事已辦,無需「事」的現實,坦然承受,體取理事融會貫通,究竟生命在生的過程中,是如何的真實面貌。
古德說:
「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
這便是理的持見。
所謂果:一切有爲法,前後相續,由前因而後所生的法謂果;無爲法中的擇滅無爲,基于道力的修持而得證悟,故仍稱之謂果;禅法中的說法,便是屬于後者。蓋禅行者的本具思想,乃是來自因地的發心,得修證的覺悟爲因緣法則;唯獨具足一切佛法,常住無余涅槃的勝境者,其果地圓極,是爲無上妙覺,謂之佛陀果位,或者是如來。
由此可見,果之于禅,乃系修持證悟,其圓滿的結果來自選擇,屬于無爲法的一種;而無爲法的展現,卻是經過造作而得到的結果,是項結果謂之有爲法;因此,很容易發現,有所造作之時,若能于法義上認識,了解,而發現真象,與以超越突破,則所展現出來的成果,便是可信的無爲法。也就是說,于法義的認識,了解,而發現真象,正是修持工夫;經曆修持的過程,得能超越突破,其所展現的便是證入;這種證入所得的成果,便是禅法中覺悟群裏的一個因子;禅悟的極至,即是無量因子的飽和。
所謂機:個己的心性,爲外緣激發而活動的一種心態;其間有微、有關、有宜等叁個層系。大體說來,機的發動,來自文或語義的了解,然後忘情獨契,會取證悟;即所謂「機應道交」者是。
機微--機是動之微,吉兆顯現;如阿含中說,衆生有善法機,聖人來應也;衆生有將生之善,此善微將動而得爲機;也好像如弩有可發之機,故射者發之,發之箭動,不發則不前;衆生有可生之善,故聖應則善生,不應則不生,所以說,機即是微的意思。
機關--依根機與因緣,而分別生起善惡;如古注楞伽中說,何者衆生有善有惡?關聖之慈悲,故機是關義也;因此,禅宗善德,以公案或棒喝而接引學人,無異是立理而致機關,于機緣契合中教化來茲,助其于中突破,獲取頓然覺悟!
機宜--如來設機,隨教所宜;如欲拔無明之苦,宜與大悲,欲得法性之樂,宜與大慈,所以說,機是宜義。古德們于機宜的說法很多,尤其是禅門教化,如臨濟的喝,德山的棒,沩山的圓相等;承上,更與達祖的安心法門,以至惠能大師的自性之道,在在機宜充分,證悟有期。
總之,禅法之中,若涵蘊五種相應條件,任如何參修,只少不會淪入狂妄或魔境;時長月久,瓜熟蒂落,自然領略其中風味,體取宗下玄妙的所在,而贏得修必有證的本地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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