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以心爲宗,無門爲法門,故禅宗的本質,講求「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古德亦有「語默意如」不在言說的警策語,旨在告訴禅行者,欲有詞的灑脫,詩的氣質,書的深度,琴的不羁,以及高山流水般多層系的狂放;所以,達祖曾說「禅之一字,凡聖罔測」,道出接受或拒絕兩個極端,首在突破而有創意的新發現,不是揣摸測度的事業,擁有的盡系自以爲是的産品。
那末,禅的本質是什麼?古德有一句話,似乎表現了最好的注腳,謂:
「無佛處莫住,有佛處急走過。」
這說明了感性的依附,和理性的作爲,于禅行者而言,認爲不離知緣于見,見緣于相,所謂緣起即住,緣散即亡的熱絡情識分別;很難在現實生活中,能夠時有新的發明,活的創意。就像是釋迦佛陀住世之時,參訪苦行,見照時空,雖然外道如粟,各說紛纭,幾乎使整個印度的梵行學者,處于無所適存的境地;但大雄世尊卻能于中清淨冷靜,以無上的智慧,覺悟究竟,展現出新的發明,活的創意;不僅饒益個己,更能廣布功德,圓成了完美的佛陀之教。
因此,于禅的本質而言,是屬于純一而絕對的心性之學,不爲任何相對的事和理所局限;衆所周知,佛陀于菩提樹下完成的妙覺,不外來自靜慮的效益,展露了極至的智慧,而達徹底的覺悟之境;是故而有:
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付囑摩诃迦葉的禅那之學。
其實,這正是喬達摩于人生(問題)的認知,曆經了無窮的現實(過程)生活,發明「法爾如是」一大事因緣的法則,而創立了佛陀之教(答案)。影響所及,于過去,現在,以至爾後億萬世紀的未來,肯定了必須遵循的真實谛理;無論是東方或西方,種族或膚色,悉將樂意認同的依皈範疇。
即使中國禅祖惠能大師的創意,立「自性」之見,而說明: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認知: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本不生滅。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無動搖。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惠能大師的心地發明,以自性而涵蓋一切諸法,畢竟與佛陀的思想融會貫通?他曾于壇經中加以闡釋,他說:
自性具叁身 發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 超然登佛地
又說:
不見一法存無見 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 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 自己靈光常顯現
可見相互之間的思想內涵本無差異,認真的說,這種于禅的本質的發掘,不僅只限于佛陀或曆代祖德;肯定地說,幾乎宇寰間舉凡備具思想的人類,悉皆擁有如此能耐,唯一較有間距的,應該是能否于靜寂中觀察,于觀察中思考,于思考中審慮而已。
其次是禅的本質,遠離經教之法的體系與否?譬如:
華嚴經的無礙法界。
楞嚴經的明妙真心。
法華經的唯獨一乘。
圓覺經的禅定功德。
楞伽經的本源真智。
般若經的究竟空觀。
涅槃經的佛性常住。
以及各家思想的立論,譬如:
俱舍宗的我空法有。
成實宗的人法二空。
唯識宗的萬法唯識。
叁論宗的八不中道。
天臺宗的叁谛圓融。
華嚴宗的法界無礙。
真言宗的密業相應。
淨土宗的心淨土淨。
南山宗的止作之道。
無論如何,法系也好,學理也好,總不外「戒定慧」叁大法要,而戒定慧本源于「經律論」一大藏教。承上以來,禅家的法典,是于現實生意內外的體驗中有所發明,講求必須自心中流露,卻又不離一大藏教的範疇;因此,古有禅通叁藏的說法。
不過,禅宗于經律論的法要,從不「死于文句下」,也就是不拘泥執著;譬如惠能大師所說:
「汝若勞勞執念,以爲功課者,何異牦牛愛尾。」
又說:
「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
因此,他對經學的態度,標出莫爲經轉的谛義,告誡學人,必須開佛知見;由此可以確定,禅的本質是屬于劍及履及的「行」法,不尚空談,淪入灰身滅智的迷失境地。所以,在壇經中他道出了禅行者的座右銘,他說:
大圓鏡智性清淨 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知見非功 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 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于轉處不留情 繁興永處那伽定
(七)禅的體驗
黎明前的黑夜,充滿了迷茫和恐怖,使人不免窒息之感;此刻,喬達摩結跏趺坐于菩提樹下,身心紋風不動,意念沈浸空靈;遠離了任何的起心動念的情識作用。
大地盡在沈寂中--
蓦然間東方透露出一點光亮,由微弱而明朗,由小而大;像人的心念電轉于迷茫,整個漆黑的夜空,爲光亮所布;逐漸地,那顆神秘的啓明星,暴射出萬丈光芒:
藍天坦露,綴著白色的雲絲。
黑夜遁形,東山之上升起旭日的豪華。
喬達摩啓開慈目,心念頓然清淨,意識中湧現出道的覺悟,梵不住脫口而說:
哦!法爾如是!
他發現了大事因緣的法則。
于是,他起身下座,走向原有的衆生世界,宣說覺悟後那些圓滿的智慧結晶。
有一天,他集合大衆在靈山會上升座說法,手裏拈著一支棻陀利花以示衆,嘴裏卻不發一言半語:與會的大衆,一個個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唯獨摩诃迦葉發出會心的微笑……。
黎明前的黑夜。
拈花微笑。
一抹靈光透宇寰,體取了些什麼?有會勘驗內涵的麼?
喬達摩脫胎換骨。
大迦葉受法薪傳。
如何?點著了的!百丈門風,頗有注釋,且聽古靈唱道,曰:
「靈光獨耀, 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體:梵語馱都,凡物性不變而爲差別支分依之根本,皆謂之體性;如人的五根爲差別支分,所依之根本則爲阿賴耶識。
驗:就是證,契合于所緣之真谛;也就是緣起相應之謂,或曰己情契實,如法覺知;緣本攝受正法,證入悟理,並經勘驗無缺者。
禅的體驗:乃是一種行解相應,開啓自性而得證悟的功德;其進行方法,不外「疑、思、悟」叁個層面,爲簡述概念,茲分條例舉于後:
禅疑--于事理之見,生起猶疑情緒;但不同于疑惑,爲其驅役而不能自己。于禅法過程中,不隨境所轉,不人雲亦雲,因而發生疑情,也就是置身心于參悟的真際,施行解意念相應的覺境,力圖突破世俗的樊籠,而創造逾越超脫的新境界。例如趙州狗子的公案:
「狗子還有佛性也無?雲:無。」
宋代慧開無門禅師曾作評唱:
「將叁十六關節,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如吞了個熱鐵丸相似,吐又吐不出,蕩盡從前惡知惡覺,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
一個「無」字,思慮狗子佛性的究竟,標出莫在相對中找破綻;其主旨在如何發生疑情,抓住剎那間的絕對。尤其要注意的不是「枯木逢春」的妄想,而是秋去,冬過,春來的生意盎然;如何守望心念中的「嫩苗」突起,展現一個完全的有著破裂即注的消息。
禅思--令心造作爲性,于善等役心爲業;不是胡思亂想,不是癡心妄想,以「正受叁昧」爲基礎,以莊嚴清淨爲前提,所以,古德有「思量即乖」的告誡,因爲忖思計量,總在相對的世法中打轉;是故,谛審靜慮,舍卻自我意識,纔能贏得察覺之妙,便是爲此宣告勝敗優劣的號令。例如:
一日,世尊升座;文殊白槌雲:
「谛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
世尊便下座。
雪窦曾頌道:
列聖叢中作者知 法王法令不如斯
會中若有仙陀客 何必文殊下一槌
谛觀之道,不免直覺感受的偏差,欲識「法如是」,相應于靜慮中暴發出的一點火花;就像是火石電極的擊點,燃燒在契合的觸及;禅思,不是時距中的延長,而是觸點的剎那相應。因此,筆者有句雲:
操琴弄弦一曲多 識得音韻何須撥
別傷纖指懶傷神 透得天籁會始真
含羞,帶笑,卻情;怎也不見眼淚。
觸著了末?那蓦顯即逝的焦點,纔是自性中的真情流露;因此,現代歌詞裏有「東山飄雨西山晴」的句子,卻有誰知曉這詞句的思源,來自無門禅師的「南山起雲,北山下雨」?!這就是思路中焦點觸及的把握,但也要認清那不是禅思中的火花!就像是氣象學上的名詞,用來戲谑情緒不穩定的女性,都不是智慧的流露。
禅悟--智障因無明,如人之昏睡,靈明當前,佛慧即現;如大圓鏡懸起,頓地大悟,諸障悉皆消滅。禅行者的悟,自事理相識之疑,入谛審觀察之妙;于其間,忽視了,當面錯過,抓住了,佛即是汝。譬如洞山答僧之問:
「寒暑到來,如何回避?」
「何不向無寒暑處去?」
「如何是無寒暑處?」
「寒時寒殺阇黎,熱時熱殺阇黎!」
爲此,筆者曾于拙作「休庵禅案」一書中有如下的語句:
「日中行,月中行,爲的是欲探寒暑麼?走赤道,入兩極,爲的是欲探寒暑麼?履薄冰,心寒身發汗;遊劍刃,心熱身顫抖!」
察覺其中玄奧,得疑之思之,觸著而生火花,纔能頓地大悟;如是,方始抖露自性中的如如勝境!不過,所悟之境,切記果實的成熟性,不是意念中所生的情識作用,卻也未離佛法中所涵蓋的體用相境;因爲,心法之妙,少不了五蘊的清淨作用!故說: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受想行識 亦複如是
悟、著及;思、著忌;疑、著已!
體驗了一些什麼?說不如做,修方能有證;證了,纔會展現體驗的內涵!
(八)禅的公案
公案,系禅宗依佛陀的教化爲機緣,提起越格的言語或動作,而表現出因緣條件下的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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