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透露,「轉語」的絕境,總是滴溜滑碌,有若行雲流水,灑脫自在,不可以拘泥頑固,食而不化。
公案的緣起是話頭,話頭的內涵是機鋒,機鋒的趣向是轉語;從來禅定探討問題時,依于引發的言句,造成不能理解的懸疑。然後幾經後人透得消息,體悟了其間的機宜,使得鋒芒畢露。複經知識的婆心,道破了鋒芒的銳利,于行者身口意的傷害;然後安排一處絕境,誘使其陷入薄冰與危岩,強迫小心謹慎自己的腳步。然後,利用人類中獨特的求生欲,仰賴自己的智慧,而尋找出路,突破阻障,獲得屬于自性中流出的功德效益。
這裏,不說話頭的豐釆,不論機鋒的威力,不談轉語的效用;且以案例來闡明叁者的關系,以及公案緣起,進行過程,圓成價值的實質內涵。
注:囂禅于禅七法會中,曾經發明的公案,作爲闡述的依皈;以下之例皆同(作者)。
有客自稱禅者,馬馳相約彰化大城古嚴寺,時十月下旬,西海的東北季風強烈;夜已深,天際雲厚,夜色晦暗;來客叩門,寺主聞聲應門。
主:「找誰呀?」
客:「白雲在嗎?」
主:「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那裏來的白雲?」
客:「風催雲動,黑畢竟不是白?」
主:「可惜你不是太陽!」
客默然,禮拜而入。
此案分別階段,當以「找誰呀?白雲在嗎?」爲話題;「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那裏來的白雲?」以及「風催雲動,黑畢竟不是白!」爲機鋒;「可惜你不是太陽!」爲轉語。
現在,先從話頭說起。
話由緣有,起于見聞,因成話題,積之爲案;是故,可以發現一連串的過程,不是提出問題,征求答案;也就是說,這一連串的組合,不是剖析問題,獲得答案,以問題加答案,完成結構的因素;而是當任何的緣境,觸動靈明,擊發智慧,而應機成話「題」,構成案由,標出緣起。由于禅不是做爲理解的知識,爲徹底透悟知識的精神價值,表現人類生命活動中含蘊的意義;因此,纔有慎思內審的根本動因,流露于起心動念的剎那,完成禅法之緣起的話頭。
什麼是機鋒的構成條件?
機鋒,其實就是生命值率的把握,也就是世俗的所謂「機靈」或「靈機」;唯把握之前先得發掘,基于話頭不是問題與答案,如果欲求得成就,那麼,處在超越知識範疇的生命值率中,將怎樣發起靈機,迅然把握?就像月中藏兔,雪底覆銀,澄清的寒潭裏,撒落了玻璃冰片一般,勢將如何?如何!
機鋒的發掘是以話頭爲條件,例如「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那裏來的白雲?」內裏所藏機宜,不是天黑與風大而沒有白雲;事實上「白雲」此刻不僅是物相而已,其代表的可知因素,有寺主,有禅師,有一體叁寶相,有慈與法之值;以及表征「度者」之尊的莊嚴,所謂天言時行,地言物生,其間誰予把握值率?亦如雲門所說:
「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那個是自己?」
這自己就是誰!
同樣,那裏來的白雲,所標出的也就是「誰」!
那麼,機鋒如果說就是生命值率的把握,一句「風催雲動,黑畢竟不是白」,所把握的值率是什麼?那就是法筵之中,識取第一義,或者說,即所謂的「風大」必然「雲動」,「天黑」仍舊「雲白」,並沒有抹煞了「白雲」!
何以「可惜你不是太陽」一句,鐵定了就是絕境中的「轉語」?
風大,雲動。
天黑,雲白。
于話頭的懸疑中,確然透出了機鋒;但是,既然是天黑,于眼難見,理應不識「動和白」;若果,境界已經超越了知識,于第一義,從來「一切萬法,本無生滅」;如此分別意識,以「太陽」而喻,太陽是無有分別的,即使是天黑是天亮,亦非太陽的本意,仍然是人類的分別之見。
所以說:萬法諸緣,原是真如菩提的根源,也就是所謂的本地風光!
次舉一案:
咕咕鍾在牆壁叫了,好像在說:
「八點啦!還在睡?」
老僧側臥床頭,感慨地回響:
「是我在睡嗎?」
念起的同時,不禁有了疑問:
「床上可有死人?」
蓦地興起另一個自嘲的意念:
「是荼毗時刻?」
哦!瞄眼藍天上,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日與月,同挂中天,不知「明」了也未?想想:終于有了界定。
「擁錦被而長眠,幹卿底事?!」
現在來分配一下,此則公案,如何組合?
話頭:
「八點啦!還在睡?
是我在睡嗎?」
機鋒:
「床上可有死人?
是否荼毗時刻?」
轉語:
「擁錦被而長眠,幹卿底事?!」
再舉一則,以結束本章參究之說,謂:
有僧領小沙彌初次下山,行至途中,見二牛相鬥。
沙彌:「它們在幹什麼?」
師問:「你說呢?」
沙彌:「好好玩喲!」
師問:「誰告訴你的?」
沙彌驚悸,俯首默然。
師謂:「這纔是你的面目!」
話頭:
「它們在幹什麼?
你說呢?」
機鋒:
「好好玩喲!
誰告訴你的?」
轉語:
「這纔是你的面目!」
闡述至此,不作分析,基于參究之道,見仁見智,原無肯定;唯有各人的知識與修養的不同,所表現的境界必然是有高有下,分別深淺;所以,禅法中的境涯,不作絕對性的言說,只許表現超越的心念,能夠把握住自己生命值率的多少也就通行了!
禅的境涯爲何不作絕對性的言說,除了知識與修養的水平不同;更因世俗諸法的相對性,同樣具有見仁見智的分野,確定衆夥獨寡的異同,也就是層次的因素,包容了非涵蓋的全面性。譬如:
實質的山河大地。
變幻的氣象環境。
事理的國族傳統。
善惡的觀念地處。
古德有句,喝道:
「兩頭共截斷,一劍倚天寒!」
您說:一切萬清,起于緣生,欲強論它的「歸處」,孰能共通一體?臨濟禅師曾說:
「心法無形,貫通十方。」
可見「自在」二字,先得步入了灑脫的境地;否則,入色受惑,入聲耳聾,入味腸壞,入香鼻塞,入觸界混,入法頑固;原本一物也無的五蘊,可就雜亂不能自己了!遑論真如實相的第一義谛,以禅那之法而予參究啊!
(十)結 論
禅的精神在突破性的表現,禅的特性在超越時空的限製;而這突破和超越,卻不是完成于肯定或否定之下;必須從自性中發掘絕對,以認識及了解的態度,于拒絕或接受的極端之外,決不排斥現實的存在;卻達到突破和超越的成就,這樣纔是真正的把握住了或多或少的值率,是屬于生命的果實之究竟。
人,不同于其他的生命,有著獨特的發掘能力,依個己謹慎審察的情識,把握住生命中的思想條件,溶會于心念起動之時,使智慧遠逾知識範疇以外的「無的自己」;也就是所謂的清淨不染,界處不著的「無念、無相、無住」的真如自性,或者說是第一義谛。
生命的成因,是一連串的無奈,堪忍的娑婆世界,不容許逃避,必須面對現實生活中的種種際遇,譬如:
順境中免不了貪欲無厭。
逆境中可能的怨天尤人。
自我意識的強烈沖動,在接受或拒絕的兩個極端之下討生活,在生活中聽之于命運的擺布,很少能夠運用思想,于事理之前面對著去認識,去了解,而發揮潛在的與生俱來的智慧;甚至,多少一味的依賴者,長久地耽于舉凡資依賴的境域中,不自覺底在慢慢的消磨生命,任聽某一些不可知的勢力,所謂的「唯神者」的主宰,永遠否定自己,盲從附和,衷心中依賴熱忱的投入,認定已經獲得了歸屬之感。
禅的突破和超越性,不是叫人否定自己,而是叫人從每一個起心動念中去認識自己,發現自己;從有形的染著中,以超越知識範疇的修養,突破不可或免的局限,而步入明見自性一切本自無虧,悉已俱足了的世界。不過,必須把握突破不是摧毀,超越不是叛逆;就像是商場上的,科技上的,或者政治地位上種種事業的奮鬥者;當然奮鬥過程中,比上有不及之時,于願也不太理想,甚至遭到失敗的命運;此刻,如果有心急起直追,有心東山再起,那末,突破和超越的意念,便是唯一可以如願得償的機會。
至于如何突破而不走進摧毀的管線?又如何超越而不淪于叛逆的隧道?首先須要認識本有的自性,它不是強烈的自我意識;人之所以會生起摧毀和叛逆的心念,完全是自以爲是在作祟,因而導至強烈的自我意識;其實這一類型的人,從來就沒有肯定過自己,更不願在事理之前去運用思想,發揮智慧。結果?于管線中動彈不得,于隧道裏不見天日,原本擁有的光明世界,由于強烈的自我而摒棄于貪欲和怨尤的黑色心獄之中;大好的生命,就如此這般的浪費殆盡,所有的權利和義務,反而爲自己的意識摧毀了,叛逆了。
因此,禅那之法,在科技發達,工業起飛的時刻裏,以不可不接受的突破和超越的精神,作爲更上層樓的中心思想;當然,欲求發達與起飛的增上,其基本不變的主宰者仍舊是人,唯有人纔能完成突破和超越,以達到發現生命值率的創造成果。所以,禅的意志說,是:
人乃物之主,莫作物之奴;
世間相互住,不在求不求。
《禅的探索》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