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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法師的譯經事業

  玄奘法師的譯經事業

   一九六四年是玄奘法師逝世一千叁百周年。我國佛教徒于各地名山道場舉行隆重法會來紀念這位一代人天師範。本刊自本期起,將陸續發表有關玄奘法師的慧業功德的文章,以志紀念,以勵同道。——編者

  《大唐叁藏聖教序》上,稱贊玄奘法師求經、弘法的勞績,說他“周遊西宇十有七載,窮曆道邦,詢求正教,……爰自所曆之國,總將叁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譯布中夏,宣揚勝業。”這寥寥幾筆,足以槪括地勾出他一生事業的輪廓。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大都驚震于法師“乘危遠邁,杖策孤征”,[附注1]“所經五萬余裏”,[附注2]那種堅苦卓絕的行爲,但對中國和世界的佛學來說,法師的真正不朽的成就,實在于他“截僞續真,開茲後學”[附注3]的譯經事業上。

  玄奘法師結束西遊、回到祖國以後的主要事業,就是翻譯經論。他于回國那一年(六四五)的春間,就著手計劃征集名德,組織譯場,入夏開始從事翻譯,一直到他人寂(六六四)的前一個月爲止,前後曆時將近二十年,始終專志不懈地獻身于譯經工作。他所譯的叁藏要典,自從最初住弘福寺,創譯《大菩薩藏經》開始,中間經過移住慈恩寺、西明寺的翻經院,直到最後定住北山玉華宮,譯完《大般若經》爲止,前後所出大小乘經、律、論等,共七十五部,總計一千叁百叁十五卷(詳目見《開元釋教錄》卷八)。別撰《大唐西域記》一部十二卷。不但譯笈之富、譯筆之精、超過前後諸譯師,而且法師在這麼長的歲月內翻譯工作之進行,是有系統、有計劃的。從其前後所出諸重要經論的次第上,可以看出他有重點、有步驟地進行傳譯的用意,而分爲叁個段落[附注3]:

  開頭一個階段,始于法師回國那一年到貞覌末葉的五年間(貞覌十九至二十叁年,即公元六四五——六四九年)。在這一階段內,法師首先以他發心赴印願切求取的《十七地論》(即《瑜伽師地論》)爲中心,從事翻譯大乘瑜伽學系的“一本、十支”諸論書。計出瑜伽學的根本論典《瑜伽師地論》一百卷;和要約瑜伽法義,明染淨以立教之旨的《顯揚聖教論》二十卷;發展瑜伽學說,特闡所知依,開創唯識學的《攝大乘論》叁卷,及此論的世親、無性的釋本各十卷;綜括瑜伽法門,以叁科爲宗,建立法相學的《阿毗達磨雜集論》十六卷;別廣唯識義理的《唯識叁十論(頌)》一卷;隨出略錄瑜伽本地分的名數、境事,分別明一切法無我和無我唯法義的《百法明門論》和《五蘊論》各一卷。瑜伽之學統攝叁乘,而歸趣所在乃在菩薩乘,法師爲宣揚勝業,故于開譯之初,特鄭重其事,首先譯出他西遊途中得之于中印吠舍厘國、吠多補羅城[附注4][附注5],開示菩薩行綱領的《大菩薩藏經》二十卷(後菩提流志收編于《大寶積經》內,爲第十二會),標出所宗。瑜伽之極果究竟于佛地,同時譯出《佛地經》一卷。接著複出代表那爛陀寺瑜伽學說,總結了發揮大覺地所依、所攝、所行境界諸義的《佛地經論》七卷。瑜伽學著重踐行,特出彌勒菩薩集菩薩諸學處而成的《菩薩戒本》及《菩薩戒羯磨文》各一卷,以示大乘戒之通軌。又重出瑜伽學抉擇境、行、果所據的《解深密經》完本五卷。還譯出和瑜伽學說立異的清辨論師的《掌珍論》二卷,以供參考。又出專明思辨真似、論議立破理則的《因明入正理論》和《因明正理門論》各一卷,爲因明學奠下基礎。

  次一個階段是從高宗永徽元年到顯慶四年的十年間(六五○——六五九)。在這一階段內,法師以代表小乘毗昙最後結論的《俱舍論》爲中心,譯出世親菩薩的《阿毗達磨俱舍論》叁十卷,以及和《俱舍論》有關的有部諸重要論書。在《俱舍》以前的有部重要論書,有所謂“一身六足”,法師譯出了被尊爲“一身”的《阿毗達磨發智論》二十卷,和對《發智論》廣事解釋的《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二百卷,以及“六足”內的《阿毗達磨識身足論》十六卷,《法蘊足論》十二卷,《品類足論》十八卷。在《俱舍》以後的,譯出衆賢論師批評《俱舍》,爲有部辨護(因爲《俱舍》不滿于有部執實之說,采取經部義有所抑揚)的《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八十卷,及略出《順正理論》正宗義的《阿毗達磨顯宗論》四十卷,以及代表後來有部思想趨于極端的《入阿毗達磨論》二卷。法師在這階段之初,先出無著菩薩結大乘毗昙之終的《阿毗達磨集論》七卷,最勝子論師造的《瑜伽師地論釋》的卷首一卷。中間還譯出大乘中覌學說的要典、即聖天(提婆)菩薩的《廣百論》(相當于《四百論》的後分)一卷,及對此論用瑜伽學說來解釋發揮的護法論師的《廣百論釋》十卷。另出世親菩薩成立愛非愛緣起說的《大乘成業論》一卷,陳那論師成立唯識相分唯在心內的《覌所緣緣論》一卷。最後,法師還以窮極發展瑜伽學說的用意,采納其高足窺基的建議,將印度注釋世親菩薩《唯識叁十論(頌)》的十家論書糅纂爲《成唯識論》十卷,而以護法論師之學折衷衆說,對于各項法義都作了抉擇的結論,以指示瑜伽學之究竟。

  第叁個階段是在高宗顯慶五年到麟德元年(六六○——六六四)的最後四年間。在這末了一個階段內,法師以編譯《大般若經》爲中心,譯出《大般若經》四處、十六會,全部總六百卷。法師之出《大般若經》,蓋具有將瑜伽學說上通于般若的用意。他在這期間內,特重譯瑜伽學系分別中道義的《辨中邊論》叁卷。世親菩薩于論首解釋“虛妄分別有”二頌,即說“如是理趣妙契中道,亦善符順《般若》等經”,以表示他所信解的大乘中道義乃是一貫中覌、瑜伽兩系學說的看法。又出世親菩薩成立唯識無境義的《唯識二十論》二卷,以之和《唯識叁十論》相輔而行。還補譯“六足”中之《阿毗達磨集異門足論》二十卷,《界身足論》叁卷,法救論師解釋世友尊者《五事論》的《五事毗婆沙論》二卷。又重譯關于部派佛教的首要史料《異部宗輪論》一卷。

  如上所述,可以看出法師在整個譯經事業中,無論那一個階段,都注意到各家學說的來龍去脈,而作了完整的介紹。吾人可以在他的譯籍裏了解到印度佛學的全貌,而他一生積學,雖沒有專著遺留下來,也于此可見其深廣的造詣。這由于他在國內時,已遍訪名德,究通諸部,窮盡當時各家的學說,他之發願西行,完全出于切求《十七地論》,欲以解決他在國內參學中所遇到的疑難問題。加之他好學不倦,志切窮究,他在遊曆西域和五印期內,除在中印那爛陀寺停留五年,專從戒賢叁藏學習外,余時行迹所及,遇有高僧大德,他都逗留參學,廣事詢求。從《慈恩傳》的記載來看,他所從問學的名師之可考者達十四人之多,學習的成就也遠遠超過了印度一般學者的水平,對于印度的佛學,可說是全面通達的。因而他所計劃傳譯的經論,亦綜赅一切,具有極廣闊的規模,極豐富的內容。法師求法的本願,原想把學到的用來衡量舊傳諸異說,解決疑難,故在傳譯上還抱有糾正舊失和傳播新知的用意,所以他所譯的以論藏方面爲多,學術性特強,這可說是法師譯經事業最顯著的特征。

  法師在那爛陀寺學習期內,曾特別騰出時間,專學婆羅門《聲明記論》,熟習雅詞,通其變化,和印人交談,“清典逾妙”[附注5][附注6],在那爛陀寺叁千學僧中號稱智囊。每當講論,法衆“睹其唇吻,聽其詞義,皆彈指稱慶”[附注6]。法師在印時,曾用梵文撰成《會宗論》叁千頌,《製惡見論》一千六百頌,《叁身論》叁百頌,傳誦一時,鹹共嗟賞。法師對祖國文字原有很精湛的造詣,兼娴梵書,就更利于傳譯。法師所翻經論,特重文、義都切合于原典,譯筆精確透徹,竭盡信、達之能事。本來,中國之稱“翻譯”,意謂如翻錦繡,正背兩面都有同樣的花紋,只是左右異向而已。法師所翻經論,華、梵吻合無間,堪稱翻經極軌。又中國譯經通例,由執本者刊定文義,付之口譯、筆受,是稱譯主。古譯時期,主其事者多爲西域僧人或僑民,他們對于漢地語文大都隔閡,依靠傳語者爲之轉譯,自不免有不盡不實之處。舊譯時期,譯主雖仍多外人,但特出的譯師如鸠摩羅什、求那跋陀羅等,都娴漢語,所以翻譯能表達原意。接著漢僧亦有谙習梵文的,如法顯、寶雲等,或贊助譯事,或獨立翻譯,譯文質量隨之提高。到了法師,以久遊印度,洞曉原典,梵漢兼精,開始自任譯主,不再依靠外人。《續高僧傳》說,前代以來所譯經教,初從梵語倒寫本文,次乃翻同漢言,然後譯人整理文句,中間不免有所增損,致違原意。只有玄奘法師所翻的,一切出于奘旨,意思獨運,出語成章,詞人隨寫,即可誦習。因而開創一種新的譯風,在中國譯經史上開辟了前無古人的新譯時期,法師在譯經事業上之空前卓越的成就,已是史有定論了。

  法師對于譯經事業,很注意譯場組織之完備。他于回國之初,會見太宗于洛陽時,除表示專志譯經外,同時還要求羅致賢明,組織譯場。當時太宗認爲法師唐梵具贍,詞理通敏,將恐余人參與,徒揚仄陋,無補于譯事。而法師再叁要求,堅持集中人力,分工合作,認真從事,以示信于後代[附注6]。他于進住長安弘福寺之初,就根據所計劃的譯場組織,條疏所需證義、綴文、字學、證梵、筆受、書手等人數,申請征集各方大德。不久就召集到證義大德、谙解大小乘經論爲時輩所推重的靈潤、文備等一十二人,綴文大德棲玄、明浚等九人,及字學大德玄應,證梵語大德玄暮等。其余筆受、書手等,並由所司供給,可以想象當時譯場的規模。這是法師吸取曆代譯場的經驗而定出來的製度,使工作程序、態度益臻謹嚴,是新舊譯時期的規模截然有別,也是法師在譯經事業上能取得偉大成就的原因之一。

  法師于譯出上述諸叁藏要典外,他還于回國之第二年(六四六),編撰《大唐西域記》十二卷,這是應太宗的要求,就親曆見聞所及,組織材料,口授門人辯機綴文而成的。它雖以遊曆見聞爲主,而談及各國的疆域、史迹,多取材于西域和印度古笈,或就地訪問耆舊所得,仍屬編譯體裁。本書記述西域和印度的佛教古迹以及當時佛教的傳布情況,極爲詳盡。對于印度佛教曆代諸大論師,都備載其學行和諸重要論書的製作因緣,記述範圍上下涉及千余年,對印度佛學之史的發展,提供了極重要的資料。旁及舊史往事,以及民間傳說,土俗、博物等等,保留了豐富的古代史料。遺留到現在,成爲研究古西域和印度曆史、地志、交通的主要參考書,爲國際學術界所珍視。法師又于貞覌二十一年(六四七),應東印度童子王的請求,將中國古笈《老子》譯成梵文,流傳于迦摩縷波一帶[附注7]。于貞覌二十二年(六四八)譯出印度外典屬于婆羅門正宗六論中之一系的《勝宗十句義論》一卷。又傳說西土諸僧以《大乘起信論》文出馬鳴,而印度未見其本,法師應其要求,乃譯唐爲梵,通布五印,使法化之緣東西互舉[附注6]。這些都是對中印思想文化交流上有所貢獻的事業。

  最後值得一提的,就是法師對于譯經事業之專勤不苟的精神。曾參加法師譯場,居綴文大德之一的道宣律師,在他所撰的《續高僧傳》上,稱贊法師“名實相守,精厲晨昏,計時分業,虔虔不懈,專思法務。”《慈恩寺傳》說法師回國後,當太宗在時,常應邀入宮,或陪遊息,譯事不免作辍。從貞覌二十叁年五月太宗死後,法師返慈恩寺翻經院起,即專務翻譯,無棄寸陰。每天自立程課,若白天有事不夠分配(因法師當時兼知慈恩寺上座之任,還要處理僧事),就連夜繼續工作,一定要完成預先劃定的文段,方才停筆。接著是禮佛行道,常到深夜叁更才暫息入睡,五更又起來讀誦梵本,用朱筆標點次第,劃定一天應翻的文段。法師長期這樣地堅持專勤不懈,一直到高宗龍朔叁年(六六叁)冬十月二十叁日,在玉華宮譯完《大般若經》六百卷之後,他還在那個年底以前,續譯出《寂照神變叁摩地經》一卷、《五事毗婆沙論》二卷,並譯完《阿毗達磨集異門足論》的未了部分。次年麟德元年(六六四)元旦,同住玉華宮譯場諸大德及寺衆,共同殷勤啓請,要求法師翻譯《大寶積經》。法師見衆情專至,就應請開始翻譯。他打開《大寶積經》梵本,俯仰翻了幾行,便自覺體力不支,遂收了梵本,停止翻譯,告大衆說:此經梵本部軸與《大般若經》相等,玄奘自量氣力,不複辦此,死期將至,勢非賒遠。法衆相顧,莫不澘然。從此,法師才絕筆停譯,專精行道,到二月初五日夜半,遂入寂。

  法師西行求法期內,路上備受寒暑侵襲,及曆諸艱險,影響他的身體,在六十歲前後的幾年間,時患病痛,以致未享高齡;他所帶回的叁藏梵本六百五十七部,僅譯出其一部分,可勝憾惜!但法師所留下的無比精確的譯籍,將永遠是漢譯佛典中最寶貴的遺産;而他一生認真不苟、窮源竟委的治學精神,尤其值得我們學習繼承,加以發揚。

  注釋:

  ①見《大唐叁藏聖教序》

  ②玄奘法師回國途經于阗時,因高昌商人人朝,托進《預陳還國表》,內謂“踐流沙之浩浩,陟雪嶺之巍巍,鐵門巉崄之塗,熱海波濤之路。始自長安神邑,終于王舍新城,中間所經五萬余裏。”載《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省稱《慈恩傳》)卷五。

  ③見呂澄:《玄奘法師略傳》,載本刊一九五六年第叁期。

  ④見《慈恩傳》卷叁。

  ⑤同上書卷六。

  ⑥見《續高傳[卷四]玄奘傳》。

  ⑦見唐道宣:《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丙。

《玄奘法師的譯經事業》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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