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是空、空即是色”,直指不二。這裏的世界、古鏡也是此義,世界就是古鏡、古鏡就是世界。玄沙問“火爐闊多少”是“驗主問”,看你是不是會落在古鏡邊,或者落在世界邊。一落兩邊,便非不二。雪峰不懼落古鏡邊,迳答“如古鏡闊”。雪峰是一千五百人的大善知識。禅宗一花開五葉,共分五宗,他座下就出了雲門、法眼兩宗。他豈不知落在古鏡邊麼?雪峰自有深意。雪峰的弘法手段與其師兄岩頭不同。岩頭善用惡辣鉗錘,天下人摸索不著,誰也咬他不住,其師德山也不奈他何。雪峰卻是不懼渾身落草,敢于橫身讓學人咬嚼。敢咬者、能咬住者,方堪傳授。所以岩頭說:“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意思是:雖然同在德山門下打開本來(同條生。言體),啓用的手段卻不同(不同條死。言相、用)。雪峰不懼落古鏡邊,是故意賣個破綻。你問“火爐闊多少”,可能是驗主問,也可能是懵懂問。我故意落古鏡邊,看你能否檢點得出。若檢點得出,正合我意;若檢點不出,那就該吃棒了。玄沙檢點得出,一句“腳跟不點地”咬個正著,不愧爲雪峰的高徒也。
雪峰舉拂子、放拂子,故意落在兩邊,也是考驗這僧,看他是否檢點得出。可惜這僧檢點不出,還以爲雪峰答得對,便禮拜。雪峰便打,打你這個糊塗人!我原是將錯示你,你卻檢點不出。這僧挨了打,也沒有弄明白,後來又去問玄沙。玄沙說:“汝欲會麼?我與汝說個喻:如人賣一片園,東西南北一時結契了也,中心樹子猶屬我在。”玄沙很會打比方:東西南北一時結契,比喻其他一切都能放下;中心樹子猶屬我在,比喻卻放不下開悟、成道等概念。這能算真的放下嗎?放不下就不算開悟成道。無修才是真修,無得才是真得,無證才是真證!
丹霞問:“吃飯了也未?”僧答:“吃飯了。”這僧是懵懂漢呢,還是明眼人故意賣破綻?丹霞當然不會輕輕放過他。請看下文:
霞雲:“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僧無語。
拿飯來給你吃的那個人,長了眼睛沒有?供養明眼人吃飯才好,像你這樣的懵懂漢,什麼都不明白。供養你吃飯(即與你說法),豈不是瞎了眼麼?僧無語--這僧無話可說了。唉!真是個懵懂漢。圓悟勤祖師在此著語雲:“果然走不得。這僧若是作家,向他道:與和尚眼一般!”無語就不行了,就“走不得”了。這僧如果是明眼人,待丹霞問“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迳答他:不但具眼,而且跟你的眼一般無二!看你丹霞如何應付?盡管丹霞也不會就此罷休,那就會演出一幕堪爲後人作標榜的千古絕唱。這僧卻是眼眨眨地“無語”,不是個明眼人啊。
有人說:布施乃六度之首,將飯與人吃正是行布施,還有具眼、不具眼的分別麼?那好,大家來看看《佛說四十二章經》是怎麼講的吧。該經第十一章雲:
佛言:飯惡人百,不如飯一善人。飯善人千,不如飯一持五戒者。飯五戒者萬,不如飯一須陀洹。飯百萬須陀洹,不如飯一斯陀含。飯千萬斯陀含,不如飯一阿那含。飯一億阿那含,不如飯一阿羅漢。飯十億阿羅漢,不如飯一辟支佛。飯百億辟支佛,不如飯一叁世諸佛。飯千億叁世諸佛,不如飯一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
《四十二章經》最早傳入中國,有人說它是小乘經典。上段經文中,在辟支佛與叁世諸佛之間,果然沒有列入大乘菩薩。然而,不管是羊車、鹿車、牛車,最後都是大白牛車。無論是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終歸是一佛乘啊。“飯惡人百”,就是將飯來與一百個惡人吃……。這段經文很容易懂,不用再作解釋。那“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分明已透出大乘一實相印。實相無相,無相而無不相。
下面接著看公案:
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爲什麼不具眼?”
長慶、保福、玄沙、雲門等禅德,都是雪峰義存禅師的高足弟子。長慶即長慶慧棱禅師,保福即保福從展禅師,他們兩個同在雪峰會下,很是相契,經常在一塊討論古人的公案。有一天,他們討論起“丹霞問僧具眼”這則公案來了。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爲什麼不具眼?”教下有言:“上報四重恩,下濟叁途苦。”這四重恩就有一重是“報叁寶恩”。叁寶者,佛、法、僧也。供養僧不就是報恩嗎?供養就是“四事供養”。哪四事?飲食、衣服、臥具、醫藥。將飯與人吃--供養出家人飲食,不正是報叁寶恩嗎?所以說“報恩有分”,那爲什麼說不具眼呢?
長慶並不是不知道爲什麼不具眼,才問保福的。討論古人的公案並不是就事論事,評價古人的是非長短。而是藉公案爲由,端正自己和他人的見地,以當下啓開般若正眼。長慶這樣問保福,是藉“丹霞問僧具眼”這則公案爲話頭,檢驗保福的見地,看一看保福是不是時時不離自性。趙州禅師曾說:“老僧行腳時,除二時粥飯是雜用心處,此外更無別用心處。若不如是,大遠在!”時時處處都不“雜用心”,即時時處處都不離自性。如此綿密保任,長養聖胎,自得法身正住。然後法身向上,起無量無邊妙用,于本來無法處開演八萬四千法門,于本無衆生處救度無量無邊衆生。
在趙州禅師一百多歲的時候,燕王、趙王並駕來到趙州道場,趙州禅師端坐不起。燕王突然問道:“人王尊耶?法王尊耶?”本來燕王是領兵來攻打趙王的,要搶趙王的地盤。有善觀氣象者上奏燕王:“趙州有聖人所居,戰必不勝。”于是,燕、趙二王化幹戈爲玉帛,在筵會上見面。燕王問趙王:“趙之金地,上士何人?”在你所轄的這塊寶貴如金的土地上,哪一位是修行成就的大菩薩啊?趙王說:“有講《華嚴經》大師,節行孤邈。若歲大旱,鹹命往臺山祈禱。大師未回,甘澤如瀉。”燕王說:“恐未盡善。”趙王又說:“此去一百二十裏,有趙州觀音院,有禅師年臘高邈、道眼明白。”燕王說:“此可應兆乎!”燕王卻是有眼,不重祈雨靈驗,卻重道眼明白。他和趙王來到趙州道場,見禅師端坐不起,突發“人王尊耶?法王尊耶?”一問。這是“驗主問”,要檢驗一下趙州禅師是不是真的道眼明白。趙州禅師說:“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這一答語活托托地顯示出真如佛性--無相的法身,趙州禅師將佛性和盤托出。佛性在人王邊是最最尊貴的,在法王邊也是最最尊貴的,乃至“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燕王深爲歎服。從此二王均拜趙州禅師爲師,執弟子禮。
其實長慶知道,若落在供養、報恩等概念裏,不能“叁輪體空”,充其量也只能是換取人天福報的善行。縱能感得“百鳥銜花、白猿獻果”,也未必就是道眼明白。他卻故意問保福,目的是檢驗保福是不是會走作,腳跟是不是點地。
福雲:“施者、受者,二俱瞎漢!”
長慶用供養、報恩等概念來套保福,保福卻自有出身之路。快哉保福,“施者、受者,二俱瞎漢!”這一答幹脆俐落。施者就是“將飯與人吃”的人,受者就是“吃飯了”這個僧人。受者是個懵懂漢,竟眼眨眨地無語;施者卻看不出他道眼不明,還供飯給他吃。他們兩個都是瞎漢。要供養就供養明眼人。供養一個“漆桶”,有什麼用處?昔有婆子,搭了一個庵子,供養一位僧人在庵子裏面修行達二十年之久,常教二八妙齡女子給他送飯(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乎?)。有一天,婆子交待送飯的女子,送去飯之後,抱住這個僧人,問他:“正恁麼時如何?”看他說什麼。“恁麼”這個詞久已傳播叢林,“正恁麼時”就是佛性朗然現前之時。婆子是要考驗一下這位僧人是否腳跟點地,是否還會走作,是否能透得過女色現前之境。送飯女子依令而行,這個僧人說:“枯木倚寒岩,叁冬無暖氣。”二八女子抱定,好像一段枯木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絲毫也生不起欲火,就像叁九嚴寒的冬天一樣沒有暖氣。這僧能“坐懷不亂”,堪稱人格高尚,但修行路卻走錯了。他道眼不明,修的是死定。“正恁麼時”真如佛性朗照,怎麼會是“枯木倚寒岩,叁冬無暖氣”呢?再說,“枯木倚寒岩,叁冬無暖氣”只是他自己的境界,他只管自己,面對眼前這位如此舉動的女子,卻不予點化,令她清醒,心裏何曾有衆生來?
小乘聖者,舊業已消、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住涅城而不受後有;
大乘菩薩,深信不疑、切願不退、力行不息,涉生死海以廣度衆生。
在大乘菩薩眼裏,聲聞、緣覺也是俗人,《楞嚴經》更將其列入五十種“陰魔”之中。所以,當送飯女子回來告訴婆子之後,婆子罵這僧:“我二十年只供養得個俗漢!”立即就把這僧趕走,並將庵子燒掉了。這位婆子卻是不瞎。
長慶雲:“盡其機來,還成瞎否?”
盡其機來,就是盡機起用,所謂“大機大用”者是也。大機就是佛性,大用就是佛性的妙用。丹霞說:“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圓悟祖師在此著語雲:“雖然是倚勢欺人,也是據款結案。”這僧若是個明眼人,就會抓住丹霞的“倚勢欺人”,給丹霞一拶。誰知他不是明眼人,竟然“無語”,所以丹霞就算是“據款結案”了。圓悟祖師在“無語”下著語:“果然走不得。這僧若是作家,向他道:與和尚眼一般!”這僧若能如此,便是“盡其機”。長慶的意思是:若這僧不是“無語”,而是盡了佛性的大機大用,還能說是“瞎漢”嗎?
禅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赤裸裸、淨灑灑,一法不立,豈能立得“盡機”?長慶不知不覺落到“盡機”裏去了。教下的供養、報恩等概念他能看清、能空卻,宗下的盡機、具眼等葛藤他卻看不清、空不掉了。所以,圓悟祖師在此著語雲:“識甚好惡?猶自未肯!討什麼碗?”並評論說:“當時若是山僧,等他道“盡其機來,還成瞎否?”只向他道:瞎!”若見地不徹,落在有無、是非、對錯、盡機不盡機、具眼不具眼等概念裏,不能超越,便大違“不二”,那就是粘滯,就是“猶自未肯”。若“挂得一絲”而未肯,不知不覺地就會討個“碗”端端。所以圓悟勤祖師直呼其瞎!
我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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