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圓仁入唐求法之路——日本東亞曆史學者阿南史代訪談錄

　　可與《馬可·波羅遊記》相比

　　記者：久聞阿南女士對中國佛教文化頗有研究。聽說您用了近20年時間尋訪一位日本和尚入唐求法之路。

　　阿南：他是圓仁法師，9世紀時在中國遊曆9年，幾乎每天都用漢語寫日記，後成書爲四卷本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唐代來中國的日本人爲數衆多，但留下遊記類記錄很少，其中記述見聞最詳、史料價值最高的便是圓仁法師日記。有學者把它與元代來華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所寫《馬可·波羅遊記》相提並論。我在近20年間沿著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提供的線索尋訪故迹，發現圓仁日記中描繪的許多景象，在1000多年之後仍然依稀可見。

　　在鑒真大師故鄉學習經文

　　記者：請您介紹一下圓仁法師在中國的主要經曆和您在尋訪中的見聞。

　　阿南：圓仁法師是公元838年6月13日乘日本使船從博多灣(即現在的福岡)出發的，7月25日到達揚州。使團的其他成員將要離開揚州前往長安，圓仁留下來等候到天臺山學習的許可。圓仁在揚州停留了7個月。這段時間他是在開元寺度過的。開元寺位于唐代揚州城牆的東北角。他在那裏學習經文，同時也設齋供養寺裏的僧人。千年之後，開元寺早已夷爲平地，那裏現在是一座擁有200人的工廠，生産飲水機。“揚州有40余座寺院。”圓仁寫道。他詳細描述了僧侶們如何抄寫經文、臨摹佛像，以及慶祝冬至和除夕。他還提到著名的中國高僧鑒真，並且在東塔見到了他的畫像。

　　840年4月3日，圓仁前往五臺山。他們晝行夜宿，只在今天鄒平縣長山中的醴泉寺時休息了幾天。此時的醴泉寺已開始衰落，只有30名僧人。如今這裏有5戶人家，我一一拜訪了他們，在農家的院子裏吃桃子、喝茶。他們說，這裏還曾是八路軍駐地，日本軍隊在這裏搜查時，古寺遭到破壞。想到這所寺院曾經熱情款待過圓仁，千年之後又毀于日軍之手，讓人感到痛心和悲哀。

　　五臺山竹林寺有圓仁紀念碑

　　五臺山是中國著名的佛教聖地之一，圓仁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不禁淚流滿面，伏地禮拜。他們住在以出高僧而著稱的竹林寺。圓仁在這裏學到許多佛教義理方面的學問。竹林寺的白塔突出醒目，寺院後面是高聳的山峰。寺院裏有一座大北房是特別紀念圓仁的處所，桌上供著畫像、裝飾品、卷軸及其它物品。大雄寶殿裏還有一座圓仁紀念碑。

　　唐朝時，五臺山共有400所寺院，現在只剩下40多所了。五臺山最著名的寺院是顯通寺，唐朝時稱爲大華嚴寺。當時天臺住持志遠和尚正住在大華嚴寺。圓仁早就知道他是一位得道高僧。他先聽志遠和尚講經，然後拜見了他。志遠也知道圓仁在日本的老師最澄。他聽到佛教在日本得到進一步發展非常高興。

　　五臺山只有一所寺院有大藏經閣，這所寺院就是塔院寺，收藏著10萬本佛教經典。圓仁在日記中記載了這一點，成爲記載中國這種建築的第一手資料。大藏經閣共兩層，我有幸參觀了這座雄偉壯麗非同尋常的圖書館，以及其中一些極其珍貴的古代經文。

　　長安城內彙聚各國諸派僧侶

　　840年8月22日，圓仁到達長安。他進入長安的春明門正好位于現在西安理工大學學生活動中心的前面。在長安的第一晚，他住在大興善寺。大興善寺是中國佛教密宗最早的寺院。對于圓仁在這裏學習之事，住持界明法師說他很清楚。他指著一塊石碑說：“石碑立著的地方是圓仁生活過的地方。”他又帶我看了新修的雙閣，雙閣建在寺院群西邊的一座土堆上，兩座閣象征著中國與日本的友誼，入口處的屋頂保留了唐朝時期的風格。

　　長安城中的青龍寺是高僧輩出的地方。空海是日本真言宗的著名高僧，他在圓仁之前來青龍寺住過。青龍寺有不少優秀的印度僧人，圓仁在他們的指導下學習梵文和宗教義理。那個時候，佛教的宗派區分並非十分嚴格，僧人可以在長安的7所大寺院裏向不同的高僧學習。841年5月3日，他接受了特別的灌頂。回國後，他在自己的寺院裏製定了同樣的宗教儀式。

　　玄奘譯經奠定日本佛教基礎

　　841年新年，皇帝敕令各寺院開俗講一個月，另外還有釋迦牟尼佛牙供奉。圓仁記載，當時長安有4枚佛牙。2月13日，圓仁在大慈恩寺接受傳法灌頂，這相當于一種傳授佛教密宗的證書。在一些重要場合，大慈恩寺現任方丈增勤法師還會主持和唐朝一樣的密宗儀軌，以紀念中國偉大的僧人和旅行家玄奘。僧侶聚在一起誦經，同時高僧們輪流在玄奘的青銅像前鞠躬屈膝，做著密宗手勢，並灑下一小杯祝福的淨水。圓仁也曾在他導師的畫像前鞠躬。玄奘翻譯的佛經奠定了日本佛教的基礎，圓仁在長安的另一項任務是抄寫最新翻譯的經文。他還畫了許多曼荼羅畫像和其它佛教畫像，以便日後帶回日本。

　　845年6月1日，圓仁到達洛陽。他去見了鄭州長史辛久昱。9日，圓仁離開洛陽，向開封走去。剛走了7公裏，他驚奇地發現，辛久昱騎馬追了上來。他們在路邊的茶館裏喝茶暢談，從他們的談話內容可見辛久昱對圓仁非常尊敬。“願和尚努力，早達本國，弘傳佛法。”辛長史的聲音在圓仁的耳邊回響。他重新踏上旅途，帶著更加堅定的決心，要把所學知識帶回日本。但他沒有想到，兩年以後才回到日本。

　　圓仁漢語日記激勵後人

　　847年10月18日，圓仁到達現在福岡縣的太宰府，回到了日本。圓仁成爲京都城外比睿山上著名的延曆寺主持，聲名遠播。他向日本僧人們傳授了“念佛”的方式和佛教音樂，並要求僧人們“回峰行”(訓練跑步)以作爲對他遊曆中國期間每天走40公裏的紀念。圓仁在71歲圓寂後被授予慈覺大師的稱號。

　　記者：用20年尋訪圓仁遊曆唐朝之路，一定感慨良多。

　　阿南：圓仁入唐求法巡禮早于馬可·波羅巡遊中國幾百年。《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是圓仁根據耳聞目睹的即時筆錄。《馬可·波羅遊記》是作者回國後根據回憶整理的。現在馬可·波羅世人皆知，圓仁法師卻默默無聞。其實圓仁在中國的經曆和學到的知識，和馬可·波羅一樣對自己的國家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圓仁的日記讓我穿越曆史，仿佛回到了久遠的過去，沿著他的足迹，伫立在他經停的地方，那些寫于1000多年前的文字立刻鮮活起來。圓仁是一位旅行家、香客，同時也是一名宗教和文化使者。他在唐朝中國經曆的記錄不僅告訴了我們那個時代中國社會的許多信息，還傳達了這位高僧走過漫漫旅途去尋找知識的信念和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