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佛教縱橫談——江蘇省佛教協會會長茗山法師訪談錄
編輯:茗老您好!最近《法音》准備出一期“江蘇佛教專號”,這次我能代表《法音》雜志社來采訪您,深感榮幸。江蘇佛教曆史悠久,高僧大德輩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對中國佛教的發展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六朝時期,江蘇南京不僅是全國政治和文化的一大中心,也是全國佛教文化的中心之一,此後中國佛教各宗派的形成,可以說無不與這裏有關。近代以來,江蘇佛教在中國近現代佛教的複興和發展中也占有極重要的地位。法師既是江蘇佛教界的長老,又是中國佛協副會長、省佛協會長,我想《法音》讀者都想聽聽您對江蘇佛教的看法。
茗老:我在焦山已有五十年了,對于江蘇佛教的基本情況,我可以談一談。江蘇佛教的曆史很悠久,就拿焦山定慧寺來說,它創建于東漢興平元年,當時叫普濟庵,這在《焦山志》中是有記載的。另外據曆史記載,東漢明帝的弟弟楚王英崇信佛教,當時他在徐州,後來被貶官至江南,又將佛教帶到江南。漢末丹陽人笮融在徐州、揚州大造佛塔,曾作大齋會,布施食物、布帛、用具等于路旁,長達數裏,任人自取。這些說明當時的佛教是很興盛的。叁國時康僧會至南京,孫權爲他造“建初寺”,康僧會譯出許多佛經。後來又有佛陀跋陀羅、法顯、寶雲等許多高僧來到南京,譯經講學,造像建寺,非常興盛。
編輯:誠如法師所言,佛教在東漢和叁國時期在江南已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稍後的南北朝時期,佛教更爲興盛。宋、齊、梁、陳均建都南京,南朝帝王大多崇奉佛教,大規模建寺度僧,這從“南朝四百八十寺”的詩句中即可見一斑。
茗老:當時江蘇是全國佛教最發達的地區。從寺院來看,東晉淝水之戰後,鎮江就建有金山寺,到今天已有一千多年曆史了。六朝時,僧朗、僧诠兩位法師在南京棲霞寺創立叁論宗,棲霞寺因此被尊爲叁論宗祖庭。梁武帝時,寶
禅師在南京建靈谷寺,在寶華山,也建有一個寺院,即現在隆昌寺的前身。鎮江南郊招隱寺,是昭明太子讀書的地方,《昭明文選》即結集于此。這說明六朝時南京、鎮江、揚州一帶佛教很興旺。揚州高寺是隋代建造的。到了唐朝佛教就更爲發達,揚州大明寺、蘇州寒山寺、無錫祥符寺都是唐代建造的。
編輯:江蘇曆史上名山古刹衆多,在全國佛教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南京棲霞寺在唐代曾與山東靈岩寺、湖北玉泉寺、浙江國清寺並稱“天下四大叢林”;靈谷寺明代最盛時有常住僧千人之衆,號稱“天下第一叢林”,從山門至大殿長達5公裏,有“騎馬關山門”的傳說;清末鎮江金山寺、揚州高寺、常州天甯寺與浙江甯波天童寺並稱“東南四大叢林”;江蘇句容的寶華山隆昌寺,更是各地戒子向往的律宗名刹。“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名刹的衆多,佛法的興盛,與曆代高僧大德的努力是分不開的。能否請法師對江蘇曆史上的高僧大德作一些介紹
茗老:江蘇曆史上高僧輩出。叁國時有康僧會,當時孫權爲他造建初寺,是南京最早的寺院。他與支謙是最早在江南翻譯佛經、傳播佛教的。南朝時有僧朗、僧诠,在棲霞寺廣弘叁論宗,影響極大。梁代有寶志禅師,其道德學問深得梁武帝的崇敬。唐代有著名的鑒真大師,東渡日本弘法,被日本友人譽爲日本文化大恩人,他在日本奈良建唐招提寺,如今是日本律宗的總本山。我去年參加中韓日佛教友好交流會議日本大會時曾有幸參禮唐招提寺,瞻拜鑒真大師遺容。焦山有法寶禅師,是玄奘法師的弟子,他撰有《俱舍論疏》等許多著作。金山的法海和尚,是唐代名相裴休之子,是一個了不起的高僧,與《白蛇傳》中的法海形象是兩回事。還有佛印禅師也駐錫金山寺,是大文豪蘇東坡敬重的高僧。江蘇著名禅師也很多,如唐朝時有枯木禅師,南宋時有圓悟克勤,都是很有名的祖師。焦山在宋代還有無門禅師,他先後在十幾個廟任住持,還將禅宗傳到日本,現在日本還有無門禅師建的廟。明代南京古林寺有慧雲古馨律師,律宗賴以中興,後傳于寂光叁昧律師,再傳于見月律師,這是寶華山律宗的來源。清代江蘇宜興有玉琳國師,臺灣還爲玉琳國師寫了一本小說,聽說還拍了電視劇。揚州高寺的來果和尚是近代著名的禅師。民國時蘇州靈岩山有印光法師,大弘淨土宗。鎮江焦山有仁山法師、智光法師等。
編輯:仁山法師、智光法師,還有太虛法師,都曾在南京祗洹精舍學習過。後來他們回到金山寺,推行佛教改革,與某些長老意見不一致,便有了“大鬧金山寺”的事件,這件事法師想必知道內情
茗老:是的,這一年正是民國元年,當時鬧得很厲害,仁山法師被打成重傷。大鬧金山寺,反映了頑固派與革新派的矛盾。
編輯:太虛法師推行佛教革命的名聲也從此傳開。太虛法師晚年回憶,認爲以佛教財産辦佛教公共事業,是應采取和平步驟的。當時他主要是理論的啓導而非在金山寺的實行者。太虛法師在《我的革命失敗史》中說:“我雖爲理論的啓導,而在鎮江金山寺等的實行者,則另有一群。因實際行動太輕率散亂了,未幾,遭來巨大的反擊,即歸夭折。”
茗老:另外,鎮江的守培法師和棲霞寺的宗仰和尚是和孫中山一同鬧革命的。當年孫中山請宗仰到政府教育部任職,他堅辭不受,後來中興了棲霞寺。守培法師是解放前的江蘇佛教會會長,當時我還是小和尚。
編輯:當時蘇州靈岩山寺的印光老和尚在全國威望很高,被後人尊爲蓮宗十叁祖。靈岩山寺至今仍是著名的淨土道場。民國時的南京,某種程度上也是全國佛教活動的中心。太虛大師、喜饒嘉措大師、貢噶活佛、章嘉活佛等都常在南京活動。當時南京毗盧寺曾是中國佛教會的基地。可否請法師談一些民國時期江蘇佛教的情況
茗老:民國年間江蘇的佛教文化很發達,佛教刊物就有許多種。就我所知,當時金山寺出過《法海波瀾》,焦山寺出過《中流》,淮陰有《覺津》雜志,泰縣有《佛化周刊》,常熟佛教通訊社有《晨鍾》。《海潮音》很有名,先在泰縣辦,後來移至南京。
編輯:當時南京毗盧寺佛學院還辦過《佛教文化》,蘇州藥師庵辦過《覺社年刊》,太虛法師曾在南京主編過一期《中國佛學》。在學術上最爲著名的是南京支那內學院辦的《內學》。聽說法師當時是《中流》雜志的主編,能否請您講講當時的情況
茗老:《中流》開始是由圓湛法師、棲蓮法師等主編的,我是最後的一位主編,編了1946至1948年的各期。我保存的《中流》全毀于“文革”,後來上海社科院宗教研究所方興同志從他們保存的雜志中看到我的文章,摘錄出來寄給我,才得以編輯出版《茗山文集》,否則我一篇文章也找不到了。
編輯:民國年間江蘇的佛教組織也很多,能否請法師也給我們介紹一下。
茗老:當時南京的佛教組織很多,南京金陵刻經處是全國聞名的,還有揚州的江北刻經處。佛教會最早是“僧教育會”,是清光緒時就有的,設在鎮江金山寺,守培老法師是會長,月霞法師是副會長。後來太虛大師又發起成立了“佛教協進會”,在“大鬧金山寺”事件後就解散了。民國十八年,江蘇佛教界在鎮江成立“江蘇省佛教會”,各個縣也都成立了佛教支會,抗日戰爭開始就停止了。後來1946年又成立了中國佛教會江蘇省分會,設在鎮江超岸寺,理事長是守培老法師,江蘇省許多市縣都建有支會,到1949年4月就停止活動了。
編輯:我們看了一些近代佛教的資料,當時不僅佛教刊物很多,佛學院也相當多。法師19歲就出家,21歲時曾在焦山佛學院讀書,能否請您老回憶一下當時佛學院的教學情況
茗老:我是1914年出生的,出家是在1932年,當時只19歲。1934年我從蘇北鹽城來焦山受戒,上半年學敲打唱念,下半年入焦山佛學院讀書。焦山佛學院就是在這一年創辦的,院長是智光法師。抗戰開始後,佛學院停了兩年多。當時的課目很多,有佛教史、唯識、因明、俱舍等,還有文學、法律、代數、物理、英文等。請了雪煩法師、東初法師、月泉法師、雲開法師等作教員。我是第一屆的學僧。當時分甲乙兩個班,甲班就40個人,乙班大概有80個人,共有一百多位出家人。後來太虛法師來了,我向他提出去武昌佛學院學習的請求。那時武昌佛學院算高等學府,焦山佛學院是才開辦的,水平不很高,所以我想去武昌佛學院深造。太虛法師答應了,還親自寫介紹信給武昌佛學院負責人法舫法師,大概是1936年秋,我就去了。抗戰爆發後不久,武漢叁鎮成爲戰場,我就到湖南住了十年,1946年才又回到焦山。焦山佛學院1937年停辦,1940年又恢複,至1942年是第二屆,1943年至1945年是第叁屆。1946年至1948年是第四屆,也是最後一屆。第二屆、第叁屆請的老師都是很有水平的,如社會上的大學教授、律師等。
編輯:請問法師在武昌佛學院時學了哪些課程
茗老:武昌佛學院就像普通大學,分文學系、哲學系,主要是自己研究,老師有時也講,不象一般佛學院按時上課,主要靠自己研究。
編輯:現在佛教界似乎講經法師比較少了,一般寺院也很少講經說法了。對這種情況法師有何看法
茗老:現在老的講經法師是很少了,但年輕的有不少,各個佛學院都有年輕法師在講課。其中大多數是中國佛學院畢業的,也有少數是地方佛學院畢業留校任教。還有甲班學生一邊學習,一邊爲乙班講課的情況。
編輯:現在一般佛學院的教學水平怎樣
茗老:我因爲太忙,很少去佛學院聽課,所以不大了解。其實我是很想去聽聽課,再做做學生的。現在社會上有老年大學,就是出家人沒有老年大學。
編輯:當年太虛法師,還有福善法師,曾在衡陽辦過《海潮音》刊物,茗老也曾參與的,能否請您談談當時辦刊的情況
茗老:當時我只是給《海潮音》寫寫文章。現在許多人向我建議在江蘇辦一份佛教刊物,我想江蘇佛教界應繼承傳統,辦有自己的刊物,你們金陵刻經處就應該辦,應將楊仁山居士開創的佛教事業發揚光大。
編輯:金陵刻經處已辦了一份《聞思》,已出了一期,是以書的形式出版的。請法師看後多提意見。近十年來趙樸老非常重視佛教界培養人才的問題,認爲當前佛教人才奇缺、形勢嚴峻,關系到佛教發展的前途,法師可否談談對當今佛教發展的看法
茗老:我想佛教前途是有希望的。中國佛學院培養了一批人才,還有去日本、斯裏蘭卡、英國和韓國留學的。在斯裏蘭卡,我看到他們都很用功,學習很勤奮,成績也很好。我看他們都是人才。此外還有一些年輕人默默無聞,在深山老林埋頭苦修,有德有學;還有一些大學生出家,注重學修並進,他們是佛教的第二個希望。第叁個希望是你們居士界,如你們金陵刻經處、北京居士林、上海居士林以及各地的護法居士。居士人才比出家人才可能還要多一些,研究的水平更高一點。得人則興,失人則亡。所以我看佛教是有希望的。當然現有的人才還是遠遠跟不上佛教形勢發展的需要,所以當務之急仍是要著重抓緊人才的培養。
編輯:趙樸老和中國佛協很關注佛教界的自身建設問題,能否請法師談談對佛教界自身建設的看法
茗老:我十分贊同趙樸老提出的“五個建設”,我對年輕僧人講話,就常常強調這“五個建設”,自己也注意身體力行地去做。江蘇佛教過去有著優良的律風、宗風、道風和學風,在全國佛教中都是有名的。現在仍有不少寺院在自身建設方面做得不錯。但目前會務沒上軌道,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編輯:我個人感覺,現在許多寺院基本上只是做早晚功課,此外則忙于旅遊接待等,作爲一個住持佛法的道場似嫌不足。請問法師對建設一個如法的佛教道場有何建議
茗老:佛教寺院本來就應該是修行道場,要參禅、念佛、修持,要弘法利生,但現在不少寺院過多地忙于旅遊接待和經忏佛事,這不利于佛教界的自身建設。現在揚州高寺是禅宗的道場,蘇州靈岩山寺是淨土宗道場,這兩個道場相當好。焦山基本上是好的。蘇州西園寺也走上了正軌,作爲一個培養人才的道場,還是有希望的。一個寺院搞得好壞關鍵在于方丈,但僅靠方丈一人不行,還須有一班志同道合的執事。譬如我想提倡信仰建設、道風建設、人才建設,有的人不這樣想,互不一致,這個問題較複雜。我以爲佛教界應不斷提高認識,統一思想,繼承和發揚往昔的優良傳統,搞好當前的自身建設。
編輯:法師年輕時正值太虛法師等一批佛教前輩倡導佛教革新,是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上一個重要的時期,能否請談談對佛教革新的看法
茗老:太虛大師當時提倡佛教革新,提出“教製革命、教産革命、教理革命”,這都是正確的。現在太虛法師的許多事業尚未全部開展,還有待後人繼續努力。現在“教産革命”是談不上了,但仍有“教理”和“教製”的問題。現在研究教理的也不多了,在“教製”方面,嚴格執行製度的很少,還沒有上軌道,今後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
編輯:《法音》雜志創刊至今已有18年了,已發行了160多期,這是與諸山長老和廣大讀者的支持分不開的。我想最後請您老談談對《法音》的感想和期望。
茗老:《法音》雜志堅持辦刊十多年,很有成績,在中國的佛教雜志中是首屈一指的。希望你們年輕人繼續努力,將佛教事業發揚光大。
編輯:今天占用了法師許多寶貴的時間,法師的介紹和開示對于廣大讀者了解和認識江蘇佛教將會很有幫助,我謹代表《法音》雜志社同人向您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謝。
《江蘇佛教縱橫談——江蘇省佛教協會會長茗山法師訪談錄》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