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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屆:吳立民憶樸老(吳立民)

  【八屆】吳立民憶樸老

  吳立民

  提起樸老,對這一代偉大宗師,對他的千秋功業,實在是說不完,道不盡,因爲他是無盡意菩薩,悲願無盡,智悲無盡,無盡無盡,重重無盡,不可說,不可說,非言诠可說,實無可說。但又不得不說,不能不說。國念股肱,教思領袖,人們可以從各方面去說、瞻仰、緬懷、寄托哀思。從何說起,我只能從感恩知遇的因緣上說一說我的一點小小的不盡意思。

  我認識樸老,可以說還是比較早的。早在1952年,我當唐生智先生秘書,隨唐孟公來北京參加全國政協常委會,當時陳銘樞(真如)先生就和樸老,還有巨贊法師一起到北京飯店來拜會孟公,商談籌備成立中國佛教協會的事情,我是參與接待的,這樣就認識了樸老,這是第一次,我只是旁聽而已。樸老真公是來征求孟公的意見,並且希望孟公參與發起,孟公欣然同意,認爲這是大好事,所以孟公也是中國佛協發起人之一,發起人名單中有他。因爲在此之前,陳銘樞先生就和孟公醞釀過幾次,孟公還和李濟琛、沈鈞儒談過。記得有次政協常委會後,孟公對我說,今天會議休息時,毛主席在會場隨便走走,很高興地與大家打招呼,看到陳銘樞和孟公在一起商談,毛主席說,啊!你們兩位佛教將軍又談佛教吧!陳唐兩人笑了一笑。

  第二次會見樸老,是在1959年,在廣東省委招待所舉行中南統戰工作座談會時,當時中央統戰部部長李維漢同志下榻招待所,一天晚上,李維漢同志很高興地邀請中南各省參加座談會的人員會見,無拘束地聊聊。李老很有風趣地說,宗教是一門學問,作統戰工作的人要認真地好好學一學,不懂宗教,怎麼能做好宗教的統戰工作?我現在就在學,我請了一位老師,天天爲我講課,這位老師就是在座的趙樸老。于是李老介紹樸老與大家相認。李老說,樸老學問大得很,佛教好多東西,我不懂,我就請教他。我們一起坐火車到廣州,我就跟他學,聽他講,從北京一直講到廣州。我研究宗教五性,許多問題就要請教樸老。我們都要學啊!不要自以爲是,老子天下第一,看不起和尚道士。從佛教上說,我們就是門外漢,沒有他們懂得多。你管宗教,你不懂宗教,你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外行管內行,也要懂得一點才行啊!我考考你們看,佛教有位觀世音菩薩,法力大得很,觀察世間一切聲音,救苦救難。聲音只能聽得到,是看不到的,只有眼睛者才能看,爲什麼不叫聞世音,而叫觀世音呢?你們說說看。李老巡視大家,隨便點了幾位同志問,都回答不知道,後來點問了我。我說,佛教修行到一定境界,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可以通用,眼睛可以當耳朵用,所以叫觀世音。李老聽後很高興,問我是否學過佛,我說是的,是跟唐生智的老師顧淨緣學的。李老說,啊!原來是跟顧和尚學的,我知道,我跟顧和尚打過交道(李老在1926-1927年國共第一次合作時任湖南省委書記期間,曾與顧淨緣、唐生智打過交道,因顧曾在唐生智所部國民革命軍第八軍北伐時布教,第八軍全體將士都受過叁皈五戒,而且顧又在湖南辦過二學園和兩湖佛化講習所,所以李老知道)那好,中國佛學院正好要人,你就到佛學院去任教好了。說時還跟當時湖南省委統戰部丁維克部長打招呼,說定了。(後因衆所周知的原因,我沒有去)。因爲這是我親見親聞親曆的一段史料,寫得詳細一點,是爲了突出與樸老的一段因緣。

  座談會後,樸老和李部長一起乘火車,李部長到株州後下車辦別的事去了,由我接待樸老在長沙參觀,我陪樸老瞻禮了開福寺、麓山寺,在參觀麓山寺時,樸老提出要看唐代大書法家李北海寫的麓山寺碑,到處找不到,問了一些人,也說不清楚,因碑不在麓山寺,而在嶽麓書院(當時是湖南師範大學所住,恐碑損壞,封存不開放,知道的人又不多,所以一時也就沒有打聽出來)。當時未能看到,這是我深感遺憾的一件事。樸老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就回北京,這次是個很好的機會,但由于重點在參觀,只談了參觀的事,其他就沒有多談,參觀內容很多,也是很累的。

  第叁次,那就是文革後的1988年。因爲我跟原開福寺方丈、中國佛學院副院長明真長老是方外交,每到北京,我都要看望明老。88年我看明老時,向明老提出禅宗網絡問題。因爲禅宗六祖之後,兩個七祖,一個馬祖道一在江西,一個南嶽懷讓在湖南,禅宗傳承及許多祖師均在江西、湖南弘法,所以當時學人,參訪不去江西,便去湖南,此之謂“跑江湖”(此詞後來變成了貶義詞)。兩個祖師在江西、湖南的傳承,形成了一個網絡,興建組織起來,對參學、旅遊都有利。明老以爲然,並向樸老彙報,樸老認爲可取。于是明老要我詳函禀報樸老,我就商同當時湖南宗教局的劉時俊、梁志高兩位局長,叁人聯名由我執筆寫了一封信給樸老,樸老很快回了我們一封信,表示首肯。不久,我到北京開會,通過遊骧同志轉報樸老,樸老約我和梁志高同志到南小栓樸老家裏會談,那是一個晚上,樸老夫人陳邦織同志親切地招呼了我們,我們原打算看看樸老就走,那知樸老饒有興趣,談鋒很健,幾辭幾落,不知不覺競談了一個多小時。

  第一次是見面,第二次是相識,第叁次是相交,第四次便是恩遇了。

  第四次是在“六·四風波”之後,1989年,我應淨名書院劉琢玉先生之請,在北京講了半個月的佛學講座。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的李家振先生也來聽了,李先生是我和樸老恩遇的牽線人。李先生向樸老彙報了我在北京講佛學,建議借調我到佛研所工作,樸老認爲很好,于是和中央統戰部主管宗教工作的張聲作副部長及中佛協的領導,通過辦公會議,決定借調我到佛研所工作。我和張部長早已認識,他也很同意。樸老和張部長都給我寫了一封信,通過組織,這樣,我便到了佛協的佛研所,決定了我64歲以後的生涯,在樸老的關懷和指導下,多多少少總算爲佛門做了一點事。我由衷地感謝樸老的恩遇和張部長、李家振先生以及中佛協諸多同志的幫助,這一段總算沒有碌碌無爲、虛度年華。我不是談什麼名利,而是講實際的修學上,我確受到了樸老的慈悲加持和他夫人陳邦織同志的關懷支持。

  到佛研所後,我親近樸老的機會就多了,聆聽了不少法音,單就佛教文化來說,我就聽過樸老多次提到過的事,大意如下:

  一、樸老說,文革後,在某次政協常委會上,我國大科學家錢學森就親靠樸老鄭重地說,佛教不僅是宗教,而且是文化。我國著名學者、曆史學家範文瀾晚年對他的名著《中國通史》,感到其中某些對佛教的批判不盡恰當,有點後悔,總欲重寫。範老對周作仁先生說,不懂得中國佛教,就不能真正懂得中國的思想史、中國的哲學史、中國的文化史。周老在雙目失明的情況下,將範老說的這幾句話用鬥大的字寫在紙上交給樸老。樸老很感動,認爲範老是真正的學者。

  二、樸老認爲佛教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佛教文化已經滲透到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就拿最普通的文化現象之一的語言來說,很多語言都是佛教的語言,如“覺悟”,本是佛教的語言,我們現在也說提高社會主義“覺悟”。如“境界”、“世界”、“實際”、“如實”等等,成語就更多了,如“心心相印”、“打成一片”等等,如果否定這些,我們說話就很難周全了。爲此,樸老要佛研究所把這些“俗語佛源”的詞句,收集整理,樸老就親自提供了不少詞目,而且爲佛研所與上海辭書出版社合作編著的《俗語佛源》一書親筆寫了序。

  叁、樸老說,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開成立會時,第一個到會並且第一個發言的是梁漱溟先生,梁老那天特別高興,他在會上說,我今天鄭重地告訴大家,我是一個佛教徒,而且前生就是一個和尚。樸老說,梁老一生,正直不阿,從來不打妄語。所言必有根據,可惜當時未能跟蹤采訪,以致今日已無從問津了。

  四、樸老說,佛教當務之急,就是要培養人才。第一是要培養人才,第二是要培養人才,第叁還是要培養人才。培養人才不但要辦好佛學院,辦好研究所,佛學院的教學要和研究所的研究要相輔相成地很好結合起來,普及提高。要培養師資,編好教材。而且要在廣大叢林寺院裏,作好道風建設,要發揚佛教的農禅並重、學術交流、友好往來的優良傳統,要切實講究修行。廟要是廟,僧要是僧。樸老在解放前就曾輸送過“五比丘”到海外留學,都有成就。文革後,樸老又親自培養新的“五比丘”去斯時蘭卡留學,對他們真是無微不至的關懷。有年春節,大年初二,風雪交加,樸老還親到佛牙塔等待“五比丘”見面,鼓勵他們精進修學,愛國愛教,報四恩處。

  五、樸老說,中韓日叁國的黃金紐帶關系要很好繼承和發展,這對叁國的友好交往乃至亞洲、世界的持久和平都是有積極意義和深遠影響的。樸老說,我贊成宗教五性論,宗教五性,實際上就是五種關系,群衆性就是群衆關系,民族性就是民族關系,國際性就是國際關系,長期性就是曆史關系,而複雜性就是文化關系。愛國愛教是佛教的優良傳統,首要愛國,才能愛教,沒有國家,愛教從何談起。佛教是超越國界的,但實際生活上還是要依附國家,擁護黨的領導,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對佛教徒來說,那是必然,而且自然的,佛法不離世間覺啊!

  要寫的太多了,舉上五例,可見樸老“最上乘,高著眼”的境界,而又是那麼樸實,平易近人。樸老的名著《佛學常識答問》,看似通俗,實很奧妙,是一部“入藏之作”。樸老是真正“道融真俗,覺證生涅”。圓融大小乘,圓融顯密教,圓融世出世法的的無盡意菩薩。無怪其書法,其詩詞曲,是那麼迥然卓絕,獨具風格,那都是無盡意的境界啊!就拿樸老的遺囑說吧,那是何等的無盡意境界啊!

  “生固欣然,死亦無憾”。這不但不是一般世俗上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是出世勝義谛上講的一般“了生脫死”,而是菩薩悲願無盡,把生死當大路走,生也欣然,死亦無憾,多麼快樂啊,這是涅槃境界“常樂我淨”之“樂”。

  “花落還開,水流不斷”。花開花落,這是世俗常見的無常現象,特別是花落,《紅樓夢》中林黛玉還葬花。水流更是現前的無常現象,希臘哲人泰勒斯說過,無人能兩次站其水流。中國聖人孔夫子也感歎地說“逝者如斯夫”。但樸老認爲,正是無常,它就是常,“花落還開,水流不斷”啊,這是涅槃境界“常樂我淨”之“常”。

  “我今何有,誰與安息”。我在何處,前際的我,沒有源頭,沒有第一因,沒有獨立自主的存在。中際的我住在何處,何有?哪裏有呢?後際的我,又趨何處,到哪裏去了呢?我都沒有,又有誰在安息呢?難道真的有一個能安息的靈魂,和有一個所安息的處所嗎?那安息的人和安息的處所又是誰呢?緣起性空,法爾性空,生死是性空,涅槃也是性空,心性自解脫,法性亦自解脫,生死一如,生佛平等,唯一平等,本際也是性空,也自解脫。“我今何有,誰與安息”,這才是本際的真我,無我的大我,這是涅槃境界“常樂我淨”之“我”。

  “明月清風,不勞尋覓”。一切都是清淨的,心性是清淨的,法性是清淨的,平等性也是清淨的,明月清風,內在光明如此,原始覺性如此,本來面目如此,你還尋覓什麼,有什麼可以尋覓的呢?“明月清風”,現前境界,當下即是,一切都是輪回涅槃兩界的“名相”顯現,就在眼前。“明月清風,不勞尋覓”,多麼清淨啊!這是涅槃“常樂我淨”之“淨”。

  李家振先生要我寫一篇“憶樸老”的文章,而且再叁囑咐“非寫不可”。在趙州柏林禅寺講課,趙州橋,趙州塔,趙州茶,庭前柏,一幕一幕的“名相”顯現在眼前,深夜不寐,信筆拈來,噜唆了這麼多“多余的話”,這也算是應淨慧大和尚之賜在趙州講《楞伽經》的“語”吧!擱筆之後,不覺東方之既白。

  

《八屆:吳立民憶樸老(吳立民)》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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