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爲了避免恐陷物議,玄奘選擇了退,選擇了故不臨對,選擇了獨自冥想。
我們知道,僧人在思考和冥想的時候往往會念頌佛經,念經是僧人生活的一部分,幾乎成了他們的一種本能,選擇也不例外。那麼,此時此刻,他又會念頌哪部經書呢?
在選擇的生命裏,有一部經書占據著十分特殊的地位,那就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簡稱《心經》。這部經書是由一個被選擇所救的病人所傳授,翻譯成漢語後只有幾百字,十分的短小精悍,卻又琅琅上口容易背誦默念。正因爲如此,每當遇到變故時,選擇總會默念這部經書,用最少的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所以,玄奘當時很可能就是在念《心經》,一部每每于困境爲難中幫助自己的經書: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 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叁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羯谛羯谛,波羅羯谛,波羅僧羯谛,菩提薩婆诃。
麾下官吏很快找到了玄奘,房玄齡來到弘福寺後,並沒有驚動玄奘,而是讓所有人留在院落外,自己獨自一人來到僧舍門前,剛擡起手想要敲門,卻又放下,因爲他聽到了屋子裏的誦經聲。
智者交心,惺惺相惜,聰明世故的房玄齡很快就猜到了玄奘的心思。他擡起頭,默默歎了口氣,如果換成自己,是否還能如玄奘般保持如此鎮定清閑之心?
將心比心,扪心自問,房玄齡突然覺得,玄奘才是自己的知己--幾十年來,他能夠在唐太宗身邊始終保持不倒,並不是因爲能力有多強、聲望有多高,貞觀一朝,能臣智士車載鬥量,房氏一族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爲自己始終能在權力中心保持一種謙遜、退忍的風格。這種風格也許會被人看成是沽名釣譽故作姿態,然而它所帶來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
魏征、杜如晦、長孫無忌、褚遂良,廢太子承乾、魏王李泰、吳王李恪、太子李治,還有一班桀骜不遜的猛將,哪一派都不是善茬、哪一派都開罪不得,巧妙的周旋于其間,讓皇帝的宏圖大志能夠在最小內耗的情況下得以實現,讓每一派人的才能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那才是他房玄齡最大的本事。
這一刻,房玄齡覺得玄奘跟自己是一類人,睿智而謙遜,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什麼時候就該擺出姿態來,即便一時的策略也可能就是發自本心的真誠。
成大事者,總是能不動聲色爲自己贏得最好的局面,聰明人之間不用多說什麼,心領神會足矣。
房玄齡退開一步,朝僧舍深深鞠了一躬,就這樣不聞不問的帶著他的人走了。
整個長安城的盛大慶典還在繼續,幾十萬人沈浸在觀看玄奘法師從印度帶來的海量的經書和奇珍異寶的無比喜悅中。長長的朱雀大街熱鬧歡騰而又井然有序,當人們得知玄奘法師因爲旅途勞頓而不能參加這次遊街時,在虔誠的佛家信徒的倡導下,人群開始爲這位大唐開國以來最傑出的高僧祈福,玄奘法師的名字在人潮中一次次響起,慶典活動在此刻也達到了最高潮。
僧舍內,玄奘閉目誦經,朱雀大街發生的一切已與他無關,他想得是不久的將來,自己即將面見大唐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一代明君李世民。他有些忐忑,修爲再高的人也會有情緒的波動,盡管他一直努力的用誦經來使自己平靜下來。人生總是要面對很多道關卡,玄奘也不例外,在他看來,十九年來所經曆的一切,都不如與唐太宗的會面來得重要。畢竟,這次會面很大程度上就將決定自己回國的前途和命運,還有那些經卷的命運,他馬虎不得,也不敢馬虎。
對玄奘來說,面見唐太宗是機會,也是一道坎。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由不同階段組成,今天的成就也許是明天的起點,也可能成爲失敗的開始。很多人在成功中迷失方向、失去目標,爲前路所困惑;很多人安于現狀,不思進取,從此變得庸庸碌碌……
可他不同,他是玄奘,他用了十九年來完成人生前一半的使命;他深知,自己的使命還沒有結束,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離開長安,前往洛陽,是挑戰,也是機會,他無所畏懼,只爲心中那永恒不變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