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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之水

  一生之水

  墨尔本,对面是无人的南极,茫茫洋面吹来冰冷的海风。站在我身旁的朋友说:今天我看见地球了。

  

  对于每一个生命来说,什么时候能看见自己?看见自己会是什么样?来果禅师在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时,感到非常冤枉,大哭了一场。

  

  我没有这种幸运。此时的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离海四公里的房子里,看着暮色四起。每日黄昏如此。当我放弃手中的财富和权力,马上就被抛到社会的边缘。边缘化的生活像是生命提前进入了“中阴”,听候着业力的审判。德国谚语里说,“当你来到时,你在哭,你周围的人在笑;当你离开时,你在笑,你周围的人在哭”。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

  

  一天,我好像被一阵风唤醒,四十年前的一幕现在眼前,我和姥姥一起坐在小四合院里,也是这样柔和温暖的黄昏时分。仿佛四十年生命不曾流过。曾经以为比以前“出息”的我,这时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枉画一个圆后又回到了原先的起点。

  

   如果不是因为生我,母亲恐怕就被划为“右派”了。当时正在家待产的她由于被领导忘记而幸运地逃脱。她心有余悸地认为带来这份运气的是我。她常说我一辈子命好。

  

  六岁时,学前班上遇到疼爱我的阿姨,信赖感使我勇敢地问出了憋在心中几年的一个疑问:“人怎样才可以不死?”她给了完全不能让我满意的答案。狂热的“破四旧”使我在以后十几年中没有见到过佛经,也不知道有佛经。“人性论”如同过街老鼠。不仅与父母的情感纽带过早被切断,八岁时还目睹了一位全国体育运动标兵被红卫兵用皮带抽打得血肉模糊的裸背和被铁丝捆绑的双腿。鱼贯上台、慷慨陈词、为杀人行为辩护的革命代表中竟有我们的启蒙老师,我一年级的班主任。纯良的天性被残忍地糟踏,每个人的个性都被格式化,贴上了时代的标签。

  

  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与其说在长大,毋宁说在等死。生命对于我变成是一种折磨和惩罚。遇到佛法是在1987年,我像在重重云雾里听到惊雷,第一次感到活在这个世间还有更有意义的事可做。然而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直接冲进寺庙请几本经书回来研读,几十年的“教育”使我在寻求精神解脱之初,保守地把目光投向儒家。两年之后,一位朋友对我提起虚云老和尚的名字,由此引发了我对禅宗的兴趣。听说迦叶尊者现在还在鸡足山中入定,我于是两次来到云南朝圣。其后几年间,断断续续参着“念佛是谁”的话头,而始终不知如何下脚。描写心性的书也看了很多,怎样明心见性,却越来越渺茫。

  

  这期间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让我更感受到生命的无常。红尘中的几位朋友,三十多岁就相继患癌症病故。其中一位经常凌晨两三点开始吃宵夜,涮“生猛”之物。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他死前两年,通话不到十分钟。当时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他活不了多久。另一位相信钱能摆平一切的朋友,在自己家门口被等在那里两天的杀手用三枪取走了性命。他死前几个小时刚与我通过电话,我还劝他留在海外开始新的生活。他回答说,在这里生活,日子过得“快”。

  

  恶性缘起如此危机四伏地逼近,让我不能不反思以往的生活。修行好的人是难闻恶声的,而我却未老先衰,心力交瘁,闻工作“色变”,梦境里竟是四处冒着白烟的墓地。如果不改变,我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与朋友们有多大不同。

  

  1997年,我来到DB法王在香港的道场,见到了青海来的八十六岁的桑切仁波切。这位仁波切慈悲地向我敞开了双臂。平生第一次,我得到了一位仁波切的碰头加持。在这里,创古仁波切为我们灌了顶。由锡度仁波切认证的突托仁波切送给我燃灯古佛的舍利。然而,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仍然无法安定下来,继续四处寻找着那位注定将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引导者。

  

  1998年,在值遇佛法后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九年,生活中一直紧闭的一扇门,终于向我敞开。我成为一名真正的学佛者。开启这扇门的缘起是那年夏天的五台山之行。

  

  我与一位师兄带着见文殊菩萨的愿望朝五台山出发,相信菩萨会指点我们:学佛路上可以依怙的师父在哪里。去五台的火车上,师兄梦见巨大的鲤鱼跳跃龙门。为此,我俩颇为兴奋,觉得这次一定会有吉祥的际遇。

  

  夜宿东台的翌日,本如法师扔过来一本书——《放生功德甘露妙雨》。来到菩萨顶,未进正殿,我便被侧殿供台上摆放的一张很小的照片吸引住,远远地径直走过去,看到照片上的人好像和《放生功德甘露妙雨》里面的是同一个人。我问:“他是谁?”答:“甘孜活佛”。傍晚偶遇一位五明佛学院来的堪布。他正在组织放生,还给了我们舍利。我们忙问:“你的上师是谁呀?”他从身上掏出了照片。又是那位甘孜活佛。这样的三次缘起,绝非巧合!于是我们立即决定直奔学院去拜见照片上的那位甘孜活佛——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尊者。

  

  学院正在举行地藏菩萨法会。漫山遍野红彤彤的袈裟和笑脸,让我们倍感亲切。来到学院才知道要见法王并非易事。为了不让我们太过失望,堪布提议领我们先去拜见希阿荣博大堪布。这是一位风采极其出众的上师,见到我们就手不停地在我们的头上拍打。我们当即皈依了,并把刚刚请到的两串一模一样的水晶珠子拿给希阿荣博上师做加持。虽然它们的差别细微得只有我们才能分别出来,但希阿荣博上师放在手中一边搓搓一边念经后无误地递回到我们各自的手中。上师送给我们舍利师兄却低着头,口气坚决地说:“不要”。 希阿荣博上师就问为什么?他说,要用这颗舍利换求一个法。也许他是第一个对上师所赐加持品说不要的人。

  

  第二天,索朗堪布跑来对我们说今天也许能见到法王。我们在法王的住处前等了很长时间,而真正的拜见大概只有二十秒就结束了。我们不甘心,又跪在法王住处对面他老人家可以看见的地方,希望能延长结缘。后来,我们托人向法王求了一个法名,结果刚好和前一天希阿荣博上师起的一样。

  

  回程的路上,一直是机场等位名单里的我们,登机时却坐在了机舱的第一排。飞机穿过云层,通过舷窗我们发现,这架飞机一直笼罩在一个五彩光环中。

  

  离京前一天,我专程到北京西山八大处拜佛牙舍利。这里我以前来过不知有多少次,但都是作为游客,也从未见塔门打开过。那天,我翻过栏杆右绕佛塔时,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第二天,人也像患了感冒一样,头晕乎乎的,之后大病一场,四十天后才痊愈。后来才知道法王曾到八大处舍利塔开过光。

  

  回到澳洲,拨通希阿荣博上师在佛学院的电话,他慈悲地说:“我给你念经。”没想到从这一天起,上师的加持便如影随形,宝藏一一展现在眼前。连与一位不学佛的同学通电话,相隔万里的他竟说嗅到浓浓的藏香。丹增活佛在析梦书里讲到的吉祥梦境一一出现。在宇宙的几十万光年里穿梭;月亮像足球在你脚下踢来踢去;身体像发射的火箭……

  

  1999年,我又来到色达。两天之后,在德格开完法会的上师才回到学院。我们冲下山迎了上去,只见希阿荣博上师气喘吁吁,非常疲惫的样子,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记得一年前初次见他时,他是那样年轻,充满活力。上师进屋不久,便疲倦地躺到床上,我们退去。

  

  第二天,上师拿出最好吃的东西招待我。与侍者们围坐在他身边,我觉得像回到了家里。上师非常高兴,打开弟子们寄来的信让我读给他听,一边燃上三支香为弟子做加持。然后,上师带我去见了法王如意宝。进门前,他叮嘱我要问的事可以对法王说。我想问的是我的将来何去何从,法王为我观了缘起,认为我暂时留在国外更好。临走时,在上师的祈请下,法王把手放在我头顶上,念了几句经加持。离开法王的住处,我心里突然一阵阵感到难过,非常想哭,头也晕乎乎的,回到住处便倒头睡了几个小时。当晚上师给我授戒。月下清宵,这一夜我没合眼,第二天依然精神饱满。从此,我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上师所赐的戒体也使我感到对治烦恼容易很多。以前,我理解戒是“守”,现在的理解戒是“得”。

  

  拜别希阿荣博上师,我回到澳洲。2000年的一天,一个看上去像是瑜伽士的印度人拦住我,一定要给我讲点什么。为了让我相信,他拿出一张白纸,用圆珠笔在上面画了一个黑点儿,团成团,放到我手里。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开始问我问题,比如,喜欢的数字、颜色、名字等,然后让我打开纸团,刚才纸上明明是一个黑色圆点,现在却变成了一行行字,字的内容恰好是我说出的数字、颜色、名字。看我相信了他的神通,印度人对我说:“你的上师非常厉害,非常非常厉害。”我想他大概是在我身上看见了上师加持的某些显现,才把我拦下的吧。

  

  

   我阅读经论时,有提到《定解宝灯论》。“定解”一词吸引了我,令我生起了读这本书的渴望。一个月后,师兄来电说《定解宝灯论》刚印好。我喜出望外。手捧麦彭仁波切七岁的著作《定解宝灯论》,心情激动不已。这本书不好懂,但强烈的兴趣仍促使我每天都读。一天,我念了偈文,身体靠在床头不到两分钟,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大脑里没有一丝念头,同时又完全明了自己的状态,仿佛有一股强力推着自己整个身体高速旋转,好像知道自己晕厥过去,最后在床上不醒人事,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这样的情形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我惊呆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传承,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我想起了几年前在香港一家禅修中心的阅览室,一个小孩子跑来递给我一张像片,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麦彭仁波切”。奇异的举动使我接受了像片带回家中。那也许是一个缘起。

  

  一天在梦境里看见一片水,烟波浩淼,美得动人心魄。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指点道,我的一生遇水则吉。我想如果能找到那片水,一定会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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