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学院发表《精刻大藏经缘起》,太虚要印顺评论,他写了《评精刻大藏经缘起》,对欧阳竞无居士精刻大藏“龙树无著,两圣一宗”,“台贤藏密,绝口不谈”的选取标准,删削后“存目但评判”的做法,以及部别编排的方式,都表达了不以为然的看法。[15]如果说这些回应性的评论文章,印顺还不免笼罩在太虚思想观点的热力影响之下,那么1940年后,他的《唯识学探源》(1941年)、《印度之佛教》(1943年)等长篇著作,以及倡扬人间佛教的系列文章和著述,如《佛在人间》、《法海探珍》和《佛教是无神论之宗教》(1941年)等等,已经标明他思想的原创性,开始具有独立思考的精神风格。尤其《印度之佛教》一书(他出版的第一部书),引起太虚之议论而发表不同意见,从一个侧面充分反映了印顺富于个性思想的形成。
印顺对佛法作深沉的思考,自然是出于他对佛教的满腔热忱和对人间的热切关怀。而他的问题意识与太虚无有二异,都是针对传统佛教的弊端而来。他的独立思想的形成也与太虚的教导和启迪分不开。比如,释昭慧著印顺法师传记――《人间佛教的播种者》一书中提到,“二十九年(1940年),他读到太虚大师所讲的《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教》、《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从巴利语系佛教说到今菩萨行》,每一篇都引起他深深的思维。对于秘密乘的定位——“天乘行果”,以及中国佛教的言行矛盾——“说大乘教,行小乘行”,他得到一些启发,也引起了一些新的思考。”[16]从这则资料里,我们可以捕捉住印顺人间佛教思想的出发点。印顺此后探索印度佛教史,发现印度佛教之灭亡正起因于密教的定位“天乘行果”,“天佛一如”;而中国佛教的衰微也由于没有发扬真正的大乘精神,如弥勒的“不修(深)禅定,不断(尽)烦恼”,从广修利他的菩萨行中去成佛的法门,相反,大大传扬的都是那些急于修证,急求成就之类法门。印顺一再质问自己:“(太虚)大师说:中国佛教“说大乘教,修小乘行”,思想与实行,真是这样的不相关吗?不是的,中国佛教自以为最上乘,他修的也正是最上乘行呢!迟一些的“秘密大乘法”,老实的以菩萨行为迂缓,而开展即身成佛的“易行乘”,可说是这一思想倾向的最后一着。我从印度佛教思想史中,发见这一大乘思想的逆流——佛德本具(本来是佛等)论,所以断然的赞同“佛法”与“大乘佛法”的初期行解”。[17] 印顺的这种洞见和抉择,使他最终与太虚的思想发生歧异,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产生不满,导致他几乎一生因得不到别人理解而感到思想上的孤寂,而自嘲为“冰雪大地撒种的痴汉”[18]。但可以说,印顺这一生以超常心力写出的差不多所有的著作,都建基于这种对佛教衰亡的反省和沉思。正是从这种对佛法兴亡的沉思里,我们才深深体会到他对现实的佛教界无法纾解“国难教难”而产生的忧患意识,才能了解到他对国家、对佛教的一片赤诚和对人间的无限关怀。
印顺在思想上勇猛无畏的探索,终使他在思想领域的探险比太虚走得更远,对佛教的病根子也似乎挖得更深。他不仅看到中国佛教末流的重死与鬼的偏向,而且洞察佛教在本土的消亡是由于迎合了印度教的天化神化而“天佛一如”所致。而这种天化神化也侵蚀到中国佛教,“情势异常严重”。印顺怎么会有这种洞见的呢?这是因为他在接受太虚思想之前已经有了独自摸索修学佛法的经验,他看到了佛教界的现状与他从藏经圣典所理解的佛法的巨大差距,他的内心已经蕴藏了他深切关怀的问题。他后来在《契理契机的人间佛教》一文中谈到他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时说得明白:“经历四、五年的阅读思维,多少有一点了解。……理解到的佛法(那时是三论与唯识),与现实佛教界差距太大,这是我学佛以来,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佛法与现实佛教界有距离,是一向存在内心的问题。出家来八年的修学,知道(佛法)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渐失本真,在印度由来已久,而且越到后来越严重。所以不能不将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19]
从这几段自述中,我们了解到印顺学佛后的思想历程。他把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自不同于一般学者的“为研究而研究”。而他最终发现人间佛教的理念,确定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场与目标,是与他生活的时代背景,与他感受到的时代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在同文中说,“我在佛法的探求中,直觉得佛法常说的大悲济世,六度的首重布施,物质的、精神的利济精神,与中国佛教界是不相吻合的。在国难教难严重时刻,读到了《增一阿含经》所说,诸佛皆出人间,终不在天上成佛也。回想到普陀阅藏时,读到《阿含经》与各部广《律》,有现实人间的亲切感、真实感,而不是部分大乘经那样,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而深信佛法是“佛在人间”、“以人类为本”的佛法”。[20] 印顺由此确定了他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场与目标,如他的《印度之佛教·自序》所说:“深信佛教于长期之发展中,必有以流变而失真者。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练之,愿自治印度佛教始。察思想之所自来,动机之所出,于身心国家实益之所在,不为华饰之辩论所蒙(蔽),愿本此意治印度之佛教”。[21]
综上所述,我们看出几点:第一,印顺倡扬人间佛教,是由于现实佛教界缺乏大乘菩萨大悲济世的利他精神。他在国难当头,佛教危机的严重时刻,深深感到人间佛教的亲切与真实;第二,他从治印度之佛教开始,目的在于发现佛教的根源与流变失真,而要抉择洗练出一种契理契机的纯正的佛法;第三,他要透过佛教思想史上的滔滔雄辩,而洞察出佛教思想的目的与动机,是为了对人的身心和社会国家有实益。
印顺一再标明自己“我是为佛法而研究,不是为研究而研究”的。1976年,他在《谈入世与佛学》中主要谈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入世与出世的问题,另一个就是修学佛法与佛学研究的问题。他说“真正的佛学研究者,要有深彻的反省的勇气,探求佛法的真实而求所以适应,使佛法有利于人类,永为众生作依怙。”[22]那年冬天,他又在《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里谈到他对佛法的根本信念和看法,其中有两项涉及他对佛法的理论与修证的看法,和治佛教史的经验,可供我们学习,他说:“佛法不只是理论,不只是修证就好了。理论与修证,都应以表现于实际事行(对人对事)来衡量。说大乘教,修小乘行;索隐行怪:正表示了理论与修证上的偏差。”“治佛教史,应理解过去的真实情况,记取过去的兴衰教训。佛法的信仰者,不应该珍惜过去的光荣,而对导致衰落的内在因素、惩前毖后吗?焉能作为无关于自己的研究,而徒供庋藏参考呢!”[23]
2.佛是怎样从人间被升到天上的
从上可知,印顺不同于一般学者为了知识而研究佛法,而是为了佛法的真理、佛法的兴衰和存亡绝续而研究佛法。那么,印顺凭什么理据判定印度佛教的衰亡是由于天化神化呢?这种天化神化又怎么严重影响到中国佛教里去的呢?首先,印顺尊重历史发展的事实,他从印度佛教兴灭的过程中明显见到:佛教兴起于中印度的东部,渐从中印度而扩展到南印与北印(及东西印度),更发展到印度以外,而有南传与北传佛教的传播。但西元四世纪以后,北印与南印的佛教日渐衰落,萎缩到中东印度,最后因印度教与回教的入侵而灭亡。由此可见,佛教在印度本土的消亡与印度教、回教(伊斯兰教)的入侵有关,但他认为,“衰灭,固然有外来的因素,但发展与衰落,应有佛教自身内在的主因,正如老人的终于死亡,主因是身心的日渐老化一样”。[24] 印顺于是从佛教内在的思想演变中,推导出印度佛教发展的五期“教判”说,揭示了印度佛教如何一步步从人间而天化的,如何一步步失去童真,走向少壮,变为成熟而接近衰亡的。在《印度之佛教》中,他把千七百年的印度佛教分为五个时期:一、声闻为本之解脱同归;二、菩萨倾向之声闻分流;三、菩萨为本之大小兼畅;四、如来为本之菩萨分流;五、如来为本之佛梵一如。这里,第五期的“佛梵一如”即“天佛一如”。后来在《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中,他又以“佛法”,“大乘佛法”,“秘密大乘佛法”这三期来统摄五期说。这里的“佛法”就相当于我们通常说的原始佛教或部派佛教,含摄了五期说中的初期与二期;“大乘佛法”含摄第三、四期,通常称为初期大乘、后期大乘。从义理上说,初期大乘宣扬“一切皆空”的思想,后期大乘则主“万法唯心”。所谓秘密大乘佛法,即我们常说的密教,这里印顺把它单列,是因为“天化”现象相当严重,思想自成特色。而对于大乘佛法,印顺认为,又可分为三系,依思想逻辑排序为: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真常唯心系融摄了虚妄唯识系而大成于中(南)印度,发展到后来,就是“佛德本有论”,这正是秘密乘的理论基础:众生本有如来功德,才有成立即身成佛——“易行乘”的可能。而真常唯心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佛性,是一切众生本有的思想,又正是中国台、贤等宗立说“生佛不二”的圆教的依据。印顺于是指出,圆满的佛果观在“大乘佛法”中表显于《法华》及《华严》中;圆满的佛德的信仰与理想与秘密大乘佛法——如来为本之天佛一如,有一致的理趣。由此,他对中国佛教的形成与发展很不以为然,认为它们从一开始就埋藏了灭亡的种子。
印顺在此用了两个较为形象的比喻,来说明佛教是如何从兴盛到衰亡的,也反映出他为何反对印度晚期的秘密乘和中国的末流佛教:一个比喻是人生五阶段喻佛教五期说,“印度佛教的兴起、发展又衰落,正如人的一生,自童真,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活力,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
《人间佛教的内在精神和发展趋向(张华)》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