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省专业作家后,更有了无限的自由空间。说明这些,旨在说明在我生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以禅修之心出离的。
必须提及的是,在遇到香巴噶举之前,我一向反对将宗教神秘化。那时,我甚至不相信有鬼神。我眼中之宗教,是哲学之最高境界。对上师,我视为导师。但在本书中,读者已看到我思想之变化,前后相较,高下如天地。我从此进入的,是一个全新的天地。我忽然从幼小时就缠心的死亡恐惧中解脱出来。我热恼顿释,迷闷顿消,心如无云晴空,明广如天,清蓝如海,不起云翳,不生波浪,每有所欲,却无不随缘示现诸种境界。期间虽也有为文坛污染带来的热恼,但我很快能窥破虚幻,破除执著,趋向宁静之乐。即使在深入生活时,我也不离禅悦,诸显与空性合一,动静一如,心无尘渣。
我32岁后的所有作品,都是它们自己从宁静中流出的。所以,从特殊意义上说,我是个不会创作的人,是作品自己从心里溜出来的。在我游遍凉州搞社会调查的多年间,我从不拿念珠,诵咒终日,到夜间,却悉知诵咒几万。游遍凉州,阅人无数,却心无挂碍,空明灵澄,出门如上禅座,归家如入禅室,将偌大天地,视为清修道场。后来,十世班禅大师的一位弟子印证说: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很难修到这种境界。再后来,经上师印证,我契入的,正是香巴噶举之光明大手印。这一切,都源于香巴噶举诸上师的智慧加持。
我终于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后来,我将它写入《雪漠小说精选:狼祸》的“序”中:
“生在西部农村,最大的好处,是能感受死亡。大都市太喧嚣,每每将心淹了。死亡的声音,总显得稀薄,很难唤醒快乐或苦恼的城里人。
我住的地方更静,物欲便淡了。那死亡的声音,就大逾天地,充满虚空。用不着专注聆听,那哀乐声、发丧的唢呐声、嚎哭者便会自个儿来找你;老见花圈孝衣在漠风中飘,老听到死亡的讯息,老见友人瞬息间变成了鬼,老听人叹某人的死亡,而随后,叹人者亦变成了被叹者……
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觉察到死亡的,老觉那是个可怕大洞。侍在身侧,老想往洞里拖我。我昼夜发抖,恐惧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东西。渐渐,我明白了,不但人会死,那月亮,那太阳,这地球,都会有死的一天。于是,我心中又升起一个疑问:既然终究都得死,这活着,究竟有啥意义?
从少年时代起,我就寻找意义,但我可悲地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死亡来临时,读的书没有意义,盖的房没有意义,写的文章没有意义。若真能写出传世之作,但一想宇宙也有寿命,便知那所谓传世的,仍是个巨大的虚无。地球命尽之日,托尔斯泰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曾许久地万念俱灰。
这种幻灭感的改变在我接触到佛教之后。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便是那精神。那虎鹰和身肉,均已化为灰尘,但那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给千年间活过的人。这精神会照亮心灵,许多人因此离苦得乐了。这,便是意义。
文学的意义亦然。其意义,非名,非利,而在于文学该有的那种精神。前者如过眼烟云,后者则可能相对永恒。
我认为,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因为它的存在,能使这世界相对美好一些。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好文学。”
读者可以看出,我寻找的,不仅是写作的意义,更是生命的意义。我曾对天津师大教授汤吉夫先生说:“我从来不将文学的成功当成我人生的成功。我之为文,如善人之铺路,如唐东之修桥,仅仅是为众生服务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之目的,非出名,非得利,而仅仅是将我之所悟告诉世人,使他们活得更善良一些,更安详一些,使世界因我的存在而更美好一些。”虽然我也愿意进行技术上的宣传操作,但这仅仅是不想让这世界活埋我思想时的抗争。在这个燥浪喧嚣的时代,你稍一怠懈,就可能被埋得不知去向。而所有作品,只有在被人阅读时,才能实现它的价值。
我依止香巴噶举已超过12年。这12年,是我从凡庸中觉醒的12年,是我实践光明大手印的12年,也是我从僻壤走向全国的10年,更是我从琐屑的个人化写作变得充满大气和智慧的12年。12年间,卑琐和自私离我远去,博爱和智慧充盈我心,使我能在最功利的机关安身时也能保持一份清醒的高贵。正如美国宗教学者休斯顿•史密斯所说:“在宗教生活的核心,有一种特别的喜悦,这种快乐结局的前景,是从必要的痛苦中开花结果的,带着人类的困难将被衷心接受而克服的允诺。”(《人的宗教》海南出版社)
在12年里,我遇到了无数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们,他们是游离于主流社会外的群体。他们有着与时下文坛和社会不同的价值标准:有穷其一生闭关清修者,有一步一叩达万里之遥者,有舍命舍财于终极真理者。在他们的感召下,我主办的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和红十字会部分志愿者发起了“西部志愿者爱心读书工程”。这是一个没有起止日期的“工程”,我们将像愚公移山那样,用一代或几代人的努力,来践约这个绿色的爱心梦想。目前,在我们的努力下,已有数万册图书从繁华的都市流向贫困的山区,已有数以百计的孩子感受到来自都市的爱心温暖。我们还将致力于在西部城市及贫困山区建立不以赢利为目的的连锁公益图书室,由青年志愿者管理,免费为当地市民和农民提供图书借阅服务,定期或不定期举办文学讲座等各类文化活动。
在这个群体里,我也许是个“俗物”,因为我还靠文学赢得了一些虚名。而这虚名,跟红尘万物一样,是过眼烟云,了无自性的。同样,我也是一个文坛上的异类,因为我总在像《皇帝的新装》里的孩子那样,说一些“智者”们心照不宣但决不会冒然出口的话。但我愿意在喧闹之中寻找一份清凉,在迷醉之中保持一份清醒,在庸碌之中体现一种高贵,在大善之前保持一份谦恭和敬畏。因为我知道,承载我思想的肉体很快会消失,无论我多么虚矫和世俗,都不会改变我终究成为白骨的命运。相较于亘古的大荒,我的生命翕忽善逝比闪电还快上万倍。趁着还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时,趁着还能做些有益于众生的实事时,我应该投入全部的身心,奉献全部的真诚,宁静专注地做我应做的事。明白了这些,你也许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写《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和《西夏咒》,为什么我的作品中会有一些我引以为傲却可能为人所不喜的章节。
我弟弟死时才二十七岁。他留下的所有遗物中,我最珍惜一本日记。他之所记,不过寥寥几篇。我很遗憾他为什么不多写几篇。我相信,等到有一天,当我的肉身已逝、埋我的白骨之处或许成为家乡的人文景点时,也许会有人遗憾我为啥没写得更多一些。在河西学院,千名学子在“雪漠我们爱你”的横幅上签上自己的名姓时,我明明知道,他们所爱的,是我的作品所蕴含的利众精神。
《大漠祭》、《猎原》等书出版后,我遭遇过许多叫我眼眶湿润的场景。那些读者一定认可我所信奉的精神。他们以认可我的方式向我信仰的大善表达了崇敬。尽管不少人将社会说得黑漆一团,但我的同道告诉我:这世上,总会有一批无法被尘滓污染的干净的灵魂。他们的存在,像火种一样,终究会燎原的。这世界,也一定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更美好一些。
本书会告诉你,我遇到了怎样的一个群体?他们的活着跟时下的流行有着怎样的不同?也许,书中所写会对你有所启发。至少,你会看到,在这个星球上,还有另外一种人文风景。也许你会说,能和那些大德生在这个星球上,真是幸运。
人的一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恶的熏染而发生变异,但你不必因此而自暴自弃。你只要自省向上,终究会战胜贪欲的。傅雷在《约翰·克利斯多夫》的扉页上“题记”道:“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所以,你在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必须战胜你内在的敌人。”我也曾为贪欲所伏,但我最终降伏了贪欲;我也曾为嗔恨所裹,但我终于将嗔恨踩在脚下。我也曾干过许多的傻事,但我终于懂得羞愧自省,并勇于改过。我是个充满缺点的人,在我懂事后的三十年中,我总想战胜自己,却每每成为贪嗔痴的奴仆。我总在诛杀和诅咒自己的贪执。在得遇上师后的宗教观修中,我每天都将自己的色身碎成万段,施舍给没有饭吃的众生。
这所有自省的源泉,便是我遇到了命运中的“善知识”。
佛陀说过:“世上有两种人值得尊重,一种是不犯错误的人,一种是犯了错误而勇于改正的人。”我的经历也许会成为你的参照,或能给你以借鉴。正如我每每感叹某书对我的巨大影响一样,但愿此书能为你开启一扇窗口,使你看到另一个群体、另一种活法、另一种追求、进而豁然有悟,安详微笑。
确实,这个时代,还是需要一份高贵,需要一份超然和宁静,需要一份对神圣的敬畏。同时,也需要一份对热闹、喧嚣和功利的淡漠。
这便是我写作本书的目的。
---摘自《大手印实修心髓》跋
《我向往的智慧——《大手印实修心髓》跋》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