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僧貫休
曾國富
貫休(832—912),字德隱(一字德遠),俗姓姜,婺州蘭溪(今浙江蘭溪縣)人。他是我國古代史上一位爲人剛直不阿以及詩歌成就突出而著名的詩僧,生活于社會秩序混亂、戰爭連綿的唐末五代時期。
自小受到寺院的良好教育,是貫休日後成爲名僧的重要條件。據史載,貫休7歲時被父母送到本邑和安寺拜圓貞禅師爲師,出家爲童侍。每日在禅師的督促下誦讀《法華經》1000字。貫休記性、悟性極好,耳所暫聞,即不忘于心。在寺院中,貫休除了隨禅師誦佛經學佛理外,還學會了寫詩,且詩寫得很好。他曾“與僧處默隔籬論詩,時人多爲驚異”。受具戒後,詩名大震。之後,貫休往洪州(今江西南昌)傳《法華經》、《起信論》,“皆精奧義”。刺史王慥拜訪他,雅相欽重。
唐朝末年,軍閥混戰。錢镠在戰爭中崛起,成爲稱霸吳越一方的統治者。乾甯(894—898)中,貫休拜谒吳越武肅王錢镠,希望獲得其重視,使佛教得到扶持發展。唐人重詩,士人拜見。
官長皆獻詩以顯示才學,贏得青睐。貫休亦然。他給錢镠呈獻的詩雲:“貴逼身來不自由,龍翔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叁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彩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绮霞羞。他時名上淩煙閣,豈羨當年萬戶侯。”此詩頌揚了錢镠開創了一方霸業,晉身富貴,聲勢煊赫;又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淩雲壯志,期望能“名上淩煙閣”,成爲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才。錢镠看罷詩,很喜歡,只是覺得其中“一劍霜寒十四州”,顯示錢氏統治地域狹小了一些,若能改成“四十州”則更能顯示錢氏的雄心壯志及其霸業的興盛。錢镠于是要求貫休改詩,作爲相見的條件。哪知貫休是個剛直性子,他喟然說:“州不可增,詩亦不可改,孤雲野鶴,何天不可飛耶!”遂杖錫而去,獨往申屠山大雄寺南,誅茅棲息。據說,錢镠雖未接見貫休,但因愛其詩,所以還是饋贈豐厚。後來錢镠立功臣碑,列平越將校姓名,遂刊貫休詩于碑陰。由此可見錢氏對貫休的器重。
後貫休欲登南嶽,遂擔簦遊荊南,與吳融相遇,往複酬答,心甚相得。適逢荊南節度使成汭生日,衆文士、將領百余人紛紛獻詩祝賀:貫休也獻詩一首。成汭令幕僚鄭准評詩之高下鄭准明知貫休之詩寫得好,卻嫉妒其才。貫休憤然說:“藻鑒如此,豈可久乎!”認爲成汭任用這樣嫉賢妒能的人,其統治必不可能長久,不值得作爲倚靠。成汭也早已聞說貫休的詩名,向貫休請教作詩藝術。貫休沒有乘機討好成汭,反而故意諷刺他,說:“此事需登壇而授,豈容草草!說要像經師傳經那樣,莊嚴肅穆,居壇講授,讓成汭在壇下洗耳恭聽。成汭受此奚落,甚生氣,將貫休遞放黔中(今貴州)。拜谒統治者而一再受挫,使貫休認識到社會的黑暗混亂,難以施展才華。他感此而作《病鶴》詩一首,將自己比喻成病鶴,雲:“見說氣清邪不入,不知爾病自何來”,寓意“病”來自時代,來自社會。
果然不出貫休所料。不久,荊南節度使成汭被殺。新荊南節度使是高季興。高季興頗重視文學之士,身邊有一群智能之士。貫休再次到荊南,拜谒高季興。高季興館之于龍興寺。但通過觀察了解,貫休發現,在高季興治下,吏治並不清明。感于時政,他作了一首詩,名《酷吏辭》,雲:
霰雨灂灂,風吼如斸。有叟有叟,暮投我宿.籲歎自語,雲太苛酷。如何如何,掠脂斡肉。吳姬唱一曲,等閑破紅柬。韓娥唱一曲,錦鍛鮮照屋。甯知一曲兩曲歌,曾使千人萬人哭。不惟哭,亦自其頭饑其族。所以祥風不來,和氣不複,蝗兮蠈兮,東西南北。
此詩借一老叟之口揭露了統治者對農民“掠脂斡肉”般的剝削;在此基礎上,統治者過的是極其奢靡的生活,他們整日沈迷聲色,醉生夢死,對歌兒舞女卻動辄慷慨賞賜,揮霍的盡是勞動人民的血汗。詩歌揭露了統治階級的腐朽生活是寄托在“千人萬人哭”、勞動人民“白其頭饑其族”基礎之上的,將他們比喻成爲遍地亂飛、啃盡農作物的“蝗”、“鼈”。貫休對荊南吏治狀況作了揭露和針砭,旨在引起高季興的重視,著力整頓吏治。但出乎意料,此詩惹怒了高季興。貫休反而被疏遠。再次碰壁,壯志難酬,使貫休情緒抑郁。他于硯上題詩一首,中有“人匣身始安”一句。有友人認爲這是一語成谶:“匣”者.“峽”也,寓意貫休只有入蜀才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貫休也以爲然,于是向蜀中邁步。
到了成都,貫休給蜀主王建獻了一首詩,題爲《陳情頌》雲:
有叟有叟,居嶽之室。忽振金湯,下彼巉崪。聞蜀風景,地甯得一。富人侯王,旦奭摩诘。龍角日角,紫氣盤屈,揭日月行,符湯武出。天步孔艱,橫流犯跸。穆穆蜀俗,整整師律。髯發垂雪,忠貞貫日。四方蘇活,萬裏豐谧。無雨不膏,有露皆滴。有叟有叟,無實行實。一瓶一衲,既樸且質。幸蒙顧盼,詞緩思郁。軒鏡光中,願如善吉。
詩中贊美了蜀中人傑地靈,頌揚了王建開創的興旺霸業,期望王建能以其“忠貞”,幫助恢複唐王朝的封建統治,並表達了自己期望得到“顧盼”重用的願望。此外還獻詩一首,中有“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之句。王建閱罷貫休之詩,大悅,呼之爲“得得和尚”,留住東禅院,賞賜優渥。後建龍華道場居之。
貫休從此結束了漂泊雲遊的生涯,在前蜀國受到了君主的崇高禮遇,累加龍棲侍诏、明因辨果功德大師、翔麟殿引駕內供奉、經律論道門選使教授、叁教元逸大師、守兩川僧箓大師、食邑叁千戶,賜紫大沙門。永平二年( 912 )卒,年8 l。翌年,爲浮屠于成都北門外葬焉。
貫休雖在蜀國受到統治者的寵遇,且與朝中官員有往來酬答,但其嫉惡如仇、剛直不阿、同情貧民的品格並未改變。其詩常常對統治者進行鞭撻,對時政進行針砭,對勞動人民給予深切的同情。例如,有一次,前蜀國高祖王建帶著隨從官員遊龍華禅院,召僧貫休與坐,賜茶藥彩緞,仍令貫休口誦近來所作新詩。時貴戚滿坐,貫休欲諷刺之,于是吟了一首《公子行》:“錦衣鮮華手擎鹘,閑行氣貌多輕忽。稼穑艱難總不知,五帝叁皇爲何物
”諷刺那些朝中官員生活奢侈安逸.無所事事,惟知畋獵遊幸,卻完全不知民衆勞作的艱苦,生活的困頓,也不懂得如何去治國安邦。結果,“貴幸多有怨者”。
作爲一佛教高僧,在蜀除了從事弘揚佛法外,閑暇時,貫休還創作了大量詩歌。《全五代詩》收錄其詩60l首;《五代詩選》選錄其詩l 4首,在詩集中被選詩之多居第叁位,比前蜀國著名官員、詩人韋莊還要多。這些詩作自成風格,人稱“姜體詩”(貫休俗姓姜氏)。著作有《寶月集》一卷、《西嶽集》四十卷等。
貫休的詩歌除諷刺針砭時弊外,還充滿了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如其《陽春曲》以議論爲主,意在反對官吏遇事默然緘口,明哲保身,固祿取寵,提倡學習古人慷慨陳詞,不計個人得失,並希望在位者能體察下情,關心民瘼;其《富貴曲》以富貴者的養尊處優、醉生夢死與烈日下農夫的辛苦作了鮮明的對比,具有很強的諷刺意味;其《擬<君子有所思>二首》之一,諷刺酷吏貪殘,哀歎世亂道喪,竟無一個愛民如召伯者出現……這些憫農詩,表達了詩僧對辛勤勞作而受到封建官府殘酷剝削的廣大農民過著艱苦悲慘的生活寄予的同情和哀傷。
貫休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僧人。他不僅佛學造詣深,而且好詩善畫,還工篆、隸、草書。《宣和畫譜》謂貫休“工爲歌詩,多警句,脍炙人口,以至丹青之屬,皆怪古不媚,草書尤奇崛。”據說他曾畫羅漢一十六身,並一佛二大士像,皆作古野之貌,不類人間,是其夢中所睹,覺後畫成,故謂之“應夢羅漢”。貫休還培養了不少弟子,其中一弟子昙域,受其影響頗深,“戒學精嚴,能詩善篆”,貫休詩集皆出昙域所校揖。
摘自《五臺山佛教》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