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的曼達拉》(新版)家鄉(二)

　　希阿榮博尊者小時候與別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地在藍天雪山映襯下的高原上享受著自由快樂的童年時光。

　　他喜歡所有快速的運動，比如“賽馬”和溜冰。賽馬其實就是騎著樹枝賽跑。孩子們在“馬”頭拴上鮮花，像每一個藏族人都會做的那樣，用濃烈明亮的色彩裝飾自己喜愛的東西。騎著駿馬在夏天繁花似錦的草原上馳騁，是遊牧民族的孩子夢鄉裏共同的畫面。冬天，藏地茫茫的冰雪世界成爲孩子嬉耍的樂園。他們用木頭做成滑板，在冰上盡情享受飛翔的快樂！

　　摔跤是另一項讓尊者癡迷的運動，也是藏族孩子生活中重要的“社交活動”。摔跤給他們帶來莫大的樂趣，幫助他們結識朋友、發展友誼。尊者結實敏捷，同一重量級的孩子要幾個人聯合起來才能與他抗衡。他整日在外面玩耍，免不了會闖禍，比如說把夥伴摔得太重了，那挨摔的孩子便會哭哭啼啼地跑去向他母親告狀。這種時候回到家裏，等待他的一定是揪耳朵的懲罰。尊者知道母親其實很疼他，只不過怕他闖出更大的禍來，才做出嚴厲的樣子教訓他。母親那幾下子，他一點不覺得疼，這比起他在外面爬高攀低冒險，跌破擦傷所受的疼痛來，根本不算什麼，但機靈的尊者還是做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大聲向母親求饒，說以後再也不敢了！母親看他可憐，心裏軟下來，手上一松懈，他便馬上抓住機會掙脫著飛跑出家門。跑到母親鞭長莫及的地方，便開始大喊：“我還要調皮！我還要調皮！”仿佛在向母親炫耀他的勝利。每次闖禍後，大都是如此收場。

　　有一次，母親帶著叁個孩子去舅舅羅榮丹巴家串門。調皮的尊者趁大家聊天沒人注意他，竟然爬到舅舅家的帳篷頂上蹦跳玩耍。舅媽怕他踩漏帳篷跌下來，連聲叫他趕快下到地面。可他一邊耍弄著各種高難度的翻滾動作，一邊故意裝出不明白的樣子，逗下面的大人說：“我家的屋頂能上，爲什麼你們家的屋頂不能上？”那時，尊者一家住在山腳下的平房裏，孩子們常常爬上房頂玩耍。舅媽從此見他就害怕，不知他又有什麼新花樣。而母親再不帶他去親戚家串門了，她是最講禮數的一個人，一輩子溫文爾雅，沒想到竟生出如此淘氣出格的孩子，令她在親戚面前難堪。

　　這個調皮的小孩，常做出一些與衆不同的事情，而這恰恰反映了他身上不同尋常的特質。

　　希阿榮博尊者的外婆一生與人爲善、精進修行，活到八十多歲去世。按照當地習俗，家人爲這位清白清淨的老人舉行天葬儀式。藏人去世後，可采取土葬、火葬、水葬、天葬等不同方式處理遺體。其中天葬最爲特殊。它以一種令其他文化背景的人驚訝的方式表達了藏族人的價值觀，即徹底的利他主義。藏族人慈悲關懷的對象不僅限于人，還包括動物和環境。他們不願意以犧牲他人、後代的幸福爲代價，來換取自己短暫的繁榮和享受，所以他們避免過度開發，以保護自然資源和環境。他們認爲，自己一輩子都在接受自然的恩賜，正是依靠動物施舍的肉和奶才得以生存下來。因此自己死後，應該以同樣的方式回報自然，把自己一生最爲執著的身體徹底地布施掉。從佛法修行的角度看，天葬是幫助人往生的方便法門。天葬臺下方設有極具加持力的壇城，身體接觸即能獲得解脫；天葬過程中有人專門爲亡者修古薩裏法 ，通過儀軌加持和修法者自身的心力，把亡者的肉體觀想轉化成甘露，上供諸佛菩薩，下施六道衆生，使亡者淨除罪障，積累巨大的福德資糧。

　　一家人把外婆的遺體運到村子附近的天葬場。馱遺體的牦牛將因爲完成這項特殊的任務，而終生受到全家人的關照。不會有人再讓它辛苦勞作，馱負重物。尊者沒有去爲外婆送行。他在與天葬場隔河相望的地方，一個瑪尼堆的廢墟旁，默默念誦心咒。遠遠地，禿鹫飛過來了，在空中盤旋，越聚越多。尊者心裏難過至極，可是他沒有哭泣。在外婆去世前病重的日子裏，他每天晚上都偷偷圍繞這個拆毀的瑪尼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磕大頭，把磕頭的功德回向給外婆，希望以此幫助她度過難關。然而，外婆還是走了。生命是如此無常而悲哀。那一年，尊者約六七歲。此後，他經常晚上一個人圍繞瑪尼堆磕大頭，或是在放牧時，躲到山頂樹叢裏刻瑪尼石。他還獨自跑去天葬場，爲亡靈念誦觀音心咒。別的孩子都害怕那個地方，他不但常去，還把天葬師分解屍體用的刀子拿回家玩耍。

　　在外面看見要飯的，他會立即飛快地跑回家，給乞討者拿食物，盡管這有時意味著全家要爲此挨餓。母親從不因此責怪他。這種扶困濟貧的慈悲心懷，在尊者，是潛移默化，更是與生俱來。從懂事起，他就知道愛護一切弱小的生命，包括蚊蠅等小昆蟲。別說傷害它們，就連看見它們受苦都會難過得流淚。

　　一次，尊者放羊時看見幾只雪豬子(野生旱獺) 被人拴在鐵籠裏，流著血號叫。這些膽小怕事的動物總是小心翼翼地東躲西藏，一輩子也不會跑出來招惹禍害誰，見人就立身而行，拱手相拜，現在卻無端地遭受殺戮。那悲慘的情形，使年幼的尊者心裏充滿了哀傷。雪豬受驚後變得異常暴烈，他冒著被攻擊的危險，把那些可憐的小動物都放了出來，還偷偷把捕捉動物的鐵籠子扔進了河裏。在山上，他只要看見被困的雪豬，就會伸手搭救。如果遇到有人打獵，他也會想方設法發出警報，提醒身處危險中的動物逃跑。夏天的草原上時常有小動物出沒。獵人到來時，放羊的孩子們會跟在後面看稀罕。尊者混在一群兒童中間，心裏使勁祈禱不要有獵物出現。有一天，一只驚慌失措的小鹿不顧尊者的尖叫提醒，還是撞到了獵人的槍口上。尊者因此痛哭了很久。

　　家裏的那匹老馬跟尊者最親。她模樣奇怪，兩只耳朵比一般馬小得多，尊者親熱地叫她瑪勒則陀(紅色的小耳朵)。瑪勒則陀死後，尊者冒著大雨守在她身邊，爲她念了幾天經咒，然後才允許大人們把她擡去天葬場。

　　由于宿世的串習，希阿榮博尊者生來不喜做世間雜務，但爲了幫母親分擔勞動，他還是主動提出替她去公社擠羊奶。對于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長時間蹲在地上，機械地重複擠奶的動作，真是一件又累又枯燥的差事！而且他看見小羊剛出生便被強行抱走，不得與媽媽接近，只能等人們收工之後，餓了一天的它們才能湊過來，吃一口媽媽乳房中尚未擠幹淨的奶。很多小羊出生不到幾天就餓死了，有些即使勉強存活下來，體質也非常虛弱，隨時都有夭折的可能。尊者實在不忍心從小羊口裏奪食，每天擠奶時都偷偷往奶桶裏摻水。這樣自己可以交差，小羊也有母乳可吃。每天他早早地把奶桶灌滿後，便偷溜出去與小夥伴玩耍，等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再回來交工，一邊嘴裏還嚷著：“總算幹完了！”仿佛他一直在埋頭擠奶，剛剛才完工似的。人們一般發現不了奶桶中的奧秘，只有碰巧用他擠的羊奶做酸奶時，才會意識到其中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