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
一.朝九華
八十年代,我的祖父已經是修習多年的居士了,他每天在家做早晚課。那時候,佛經大多數是手抄本,上中學時我經常幫爺爺查字典、糾正讀音。他的老師是一位文革時期“被”還俗的和尚,地方口音重,經書上有很多字,特別是咒語,爺爺念不准。爺爺僅有小學文化,愣是可以背熟大悲咒等很多佛經及咒語。奶奶是典型的夫唱婦隨型,不會念經,一句“阿彌陀佛”倒是常挂嘴邊。直到後來,患上了嚴重的老年癡呆,每當爺爺念經時,她還能依偎在爺爺身旁念佛號。我的爺爺奶奶分別活到84歲和87歲才壽終。佛學于我而言,從小就耳濡目染,紮根于心。
1996年初,二十八歲的我與朋友一起參加了無錫靈山祥符禅寺的奠基開光儀式。當時我們有幾百人排隊等候皈依,給我們授皈依戒的是茗山法師。那次因帶隊的一位前輩臨時有急事要去鄉下,我與朋友開車送他而錯過了皈依儀式,也錯過聆聽皈依上師的教誨,心裏一直有些失落。
1999年9月9日,我第一次往九華山地藏聖地朝拜,適逢九華山九十九米大佛奠基儀式,再一次見到法相慈悲的茗山法師,並跟隨他們前往鎮江參加焦山一個佛塔的開光典禮。那天人太多了,無緣得到法師的加持,幾年後茗山法師圓寂了。記得2000年的時候,在朋友店裏有幸拜見了西藏來的活佛,留下了一張珍貴的合影。
再後來,我陸陸續續去了八次九華山地藏菩薩聖地朝拜。一次次,一樁樁,總覺得有種與佛法擦肩而過難入其門的感覺。我與幾位傾心于佛學思想的老朋友探討因果和佛教的話題時,都是雲裏霧裏,往往得不到明確的答案。所以多數時間都是自己從佛經和網上去探尋,或看一些佛教的光碟檢討自己的行爲,用因果思想對號入座。
二.緣聚散
歲月流逝,我從青少年變成了中年人,遇到過很多事件冥冥中似乎一直在提醒著我什麼。我一次次的體驗到人生無常:親人的離逝,感情的挫折,事業的起伏,世事滄桑不斷在眼前上演,幕起幕落。
1991年我開始和鄰居、我一個學友的妹妹談戀愛,一談八年,雙方都已融入對方的家庭。曆經八年的“長跑”,我們到了談婚論嫁之時,新房也裝修完畢,因爲我的一時放縱,加上居住環境和她工作變動等幾方面原因,姻緣戛然而止,孔雀就此分飛東南。性格桀骜的我們誰都沒有回頭,她獨自出走上海。
她爺爺奶奶是中醫世家,開設的中醫診所一直門庭若市,口碑極好,在無錫是相當著名的一對老中醫伉俪,名人名家。家族衣缽一脈由她姑姑繼承,早年在香港開設中醫診所延續至今。她去上海以後不久,聽說原本還坐堂問診、思路清晰的爺爺奶奶先後中風,均在七十歲左右撒手人寰。那時雖然我們已經分手,我與她家還是有著頻繁往來,在衆多的孫輩中他們二老曾經對我和女友一直慈愛有加,我跟她爺爺奶奶也特別親,感情非同尋常。去吊唁的時候,悲傷之余不免感慨醫生也是凡夫。他們二老畢生從醫,對于生老病死和醫療保健早就應對自如,可無常來臨的時候也仍是無可奈何啊!
她的父親是中外合資房地産開發公司總經理,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一直視同己父。他既是慈父又是師長,他學識淵博,多才多藝,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書法、哲學都很有造詣。一直擔當區政協的領導,成立房産開發公司之前當了幾十年的廠長,擔任外方代表。母親在地方的軍工企業當工會主席。以後,她父親的工作遭到開發公司中方的排擠,2000年前後,正是房地産行業方興未艾的時代,因合資公司起步時依靠外方資金,一期開發成功後,中方公司有意自立門戶,他被貶到物業公司當老總。那時我事業遭遇不順曆經了幾次轉行,被朋友帶往山東發展。她父母又另外買了高檔社區的房子,搬遷不久後,我與她家的聯系逐漸減少。
不久後,我聽聞她母親因胰腺炎住院開刀在家養病消息,在這期間,她父親又意外被查出腹部有腫瘤並已惡化,然後是切除手術和化療等一系列的醫療程序,最終也沒能挽回他的生命,去世那年六十一歲。他爲人和藹開朗,當生命還如日中天的時候,癌症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最終死神又毫不留情地將他奪走。他住院期間,我曾經去九華山爲他求地藏菩薩以化解病魇。回來後去醫院看他時,已經過化療的他依舊非常樂觀,很平淡地看待病情,還關心我的婚姻和事業。在他的靈前,我悲恸得幾欲昏厥。
她父親走後,她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她把母親接往上海住。依她的說法,畢竟女兒比媳婦要親得多,那時她已經嫁在上海並育有一子。後來幾次傳來的消息,說她母親也曆經兩次重大手術,走到癌症的晚期,最後的日子是回無錫度過的。回想與她媽媽相識共處的年代,那時的她,穿著那麼入時,舉止又那麼端莊、娴雅、有禮,是風韻十足的富太太,面容富態皮膚保養得相當好,一點也不輸女兒。
一次晚上我去醫院探望她母親,路上特地在插花當中挑選了“跳舞蘭”花送她,希望她能看到生命的舞動與絢爛,從而鼓起戰勝病魔的勇氣。當時她躺在病榻上剛剛睡著,我不忍打擾她,而她蒼白的面色、緊鎖的雙眉、化療後稀疏而幹枯的頭發及略染黃白色的兩鬓,和額頭上的皺紋都清晰可見,人也被病痛折磨得消瘦而單薄。那次我與她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唏噓不已,慨歎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潮起潮落,萬般惆怅。她告訴我,她父母親始終將我視如親子,仍很關心我的動向和發展,惦念著我早日成家。她還告訴我,母親已經到了最後的歲月,爲此她已辭掉工作專程陪侍在母親身邊。還說,母親一旦離開她,她將成爲孤兒……這些年在上海無錫兩地間奔跑,不知爲鐵路事業做了多少“貢獻”,前幾年爲父親跑,這幾年是爲了母親。
她母親因並發症同樣止步于六十一歲那年的清明節後。我再一次出現在她們家送別的追悼會場時,看到她一身孝服倚在丈夫和親友身旁,手裏還牽著不谙世事的幼子。除了同樣的哀痛,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我蹲在一旁的角落裏獨自悲憫,我這個角色不知如何定位,只知道自己是來送別一位至親的長輩,具體與她的關系和稱謂卻無法說得明白。若幹年後,當自己以主角的身份接受別人送別時,有誰會記得起這位主人曾經有過哪些未成的姻緣讓他刻骨銘心,有過那些摯愛過的人讓他感恩懷念。
人總是在見證生與死的刹那或人生重大變故之際,才會引發對生命的感悟,然後又在回複日常生活時如煙雲般幻化。人說時間會平複一切,可是在我們的一生裏又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細細體驗呢?
叁.穿山甲
我又回到了無錫,有了自己的另一半,並共同開設了一家餐館。餐館是2004年起開業的,經營中餐,菜肴中除了雞鴨魚肉以外主要特色是湖鮮和野味。魚蝦蟹螺講究鮮活現殺。餐館的生意紅火與殺業的增加是成正比的。爲追求利潤和經營特色,2006年店裏還增加經營野味:野雞、野鴨、野兔、獐、獾、蛇類,偶爾還有熊掌、鳄龜、穿山甲、蜥蜴等等,變著花樣吸引顧客。
記得有一次某領導來,預約吃“穿山甲”。當時已經入冬,按慣例,我要從上家那裏進冰鮮貨,可貨到店裏,卻是個簡單的紙板箱包裝。廚師長告訴我說是個活的,不敢碰。這種動物與很多種毒蛇一樣,越是野生的,越是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我只要靠近口袋一聞氣味,就能大致分辨出是野生的還是豢養的。
這只穿山甲將近一米長,它沒有以往被囚禁動物那樣凶猛地張牙舞爪和極力掙紮,可能是因爲氣溫較低(穿山甲只適合溫熱帶氣候生存)或長途販運已造成體力透支,只見到它蜷縮著身體,低垂著頭,偶爾蠕動一下身體,發出陣陣嗚咽。忽然,它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幾絲驚恐和無盡的哀憐。兩只小眼睛跟我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我非常地震撼。野生動物往往具有豐富的天地靈氣。我打電話聯系我的供貨上家,告訴他只需冰鮮的就行,不要活的。上家說這批貨是雲南那邊直接發過來的,他也沒見過,過一會兒,派來驗貨的人到了店裏。驗完後他的老板在電話裏對我說,這只穿山甲已經懷有身孕,提出加價30%,要麼退貨。我當時的確猶豫了,也閃過恻隱之心,可是訂餐人之前幾次來電話再叁確認過,並且已經邀齊了重要的客人,晚上就要來享用。我利欲熏心,沒有阻止殺戮,朝那個販子揮揮手,同意加價,示意執行宰殺。當然,和每次一樣,過程極其殘忍和血腥:開水活燙,去鱗剝皮,開膛破肚……
廚師特意將那小胚胎取出後放在碗裏給我看。那小家夥比打火機長一截,通體呈粉嫩半透明狀,四肢軀幹分明,雛形已成,下身蜷曲著,還有點兒顫動。廚師說,這小家夥單獨蒸製給老板補補,嚇得我連連搖頭,覺得自己幹了喪盡天良的事!我自己是從來不吃這些野味的,一丁點都沒有沾過,因爲我覺得吃了會加重我的罪業。廚師蒸製完畢,用保鮮膜封緊端到熟食間鎖了門。等招呼完客人以後,我和廚師長開了熟食間門並打開保鮮膜,發現小東西居然不見了,僅留半碗湯水。熟食間反複確認了根本沒人進去過,難道那小東西真的人間蒸發了?怪哉!
那時我已經和現在的妻子一起在經營這家餐館。第二年開春後,妻子有了身孕,我們憧憬著十一月份將迎來一個“金豬寶寶”的降臨。轉眼妊娠期有五個月了,胎動已經明顯,而且小家夥在肚子裏很頑皮。在醫院例行産前檢查時,別的孕婦很快完成各個項目的檢查,妻子的B超卻很久。出來後紅腫著雙眼告訴我寶寶不妙:小嘴巴先天性颚裂,在母體內依賴臍帶輸送養分尚能存活,出生後存活幾率不大(無法吃奶,無法吞咽東西)。我頓時懵了。回家後跟家長們訴說,全家人也急得眼淚直流,後來又去權威的婦幼醫院專家會診,彩超做完,結果清晰明確:重度颚裂,難以存活,將來面部肯定畸形殘損,即使多次整容,小孩說話仍會大受影響。
在悲痛萬分之下,只有接受引産手術。一段精心照料、忍受了幾個月的妊娠反應,而這位母親現在卻還要接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妻子告訴我,醫生捧給他看的是個男性胎兒,滿頭烏發,手腳修長,體紅膚嫩,形態可掬。此時,我們不約而同都想到了那對穿山甲母子!那天是2007年7月27日。這真是現世報應啊!
一年後我們賣掉了這家餐館,又重新開設了一家有1200平米、40桌規模更大型的中餐店。我常去寺廟燒香,去九華山、西藏等聖地忏悔,但殺業並未停止。2009年11月下旬,我與友人再次往九華山朝拜敬香,適逢暴雪,行駛叁百多公裏後抵達山腳。上山的路已經封閉,只能在山下住宿。第二天大早,我們徒步進山,到達時已經下午,我們像往常一樣逐個寺廟燒香拜佛。此時妻子又有懷孕,已六個月,還是一對雙胞胎。我在地藏王菩薩面前忏悔自己的罪業,祈求家人平安,祈求飯店生意紅火,卻並未發願斷惡從善,世俗的貪嗔癡畢露無遺。
又過了一個月臨近元旦,妻子孕期才剛滿七個月,兩個女兒即早産來到人間,這令我們全家既驚喜又措手不及。她們是如此之小(分別只有3.2斤和3.4斤)還不會喝奶,有一個甚至于不會呼吸,兩個小寶寶只能呆在保暖箱裏搶救才能存活。我們花費了超過常人十倍的財力和人力、在醫院呆了大半個月,總算讓孩子發育及格,順利出院。剛抱回家中,不想兩個小家夥又感染急性肺炎,臨近春節時再次住進兒童醫院。病危通知單一連幾張發來,驚得全家人緊急出動,我和妻子更是日夜陪護在重症ICU病房,一人照看一個。幾次坐在那,將插著各種管子和搶救儀器連線的心肝寶貝抱在懷中,通宵達旦,邊流淚邊祈求佛菩薩保佑。醫療監護儀器上的數字和心率脈沖信號似乎連著自己的心跳!從臘月二十九住院一直到正月十六出院,全家人整個春節都泡在醫院裏,陪兩個寶寶度過生命中的第一個春節。
我和妻子是個體戶,沒有勞保,兩個寶寶也因爲未滿周歲不能參加任何商業保險,費用全部自理。而這個時節也是飯店生意“蒸蒸”日上、財源滾滾,殺業血腥的時候。莫不是上天叫我由殺業得來的錢財在現世受報不成?接下來的一年,飯店生意逐漸趨于平淡,兩個女兒倒是健康、活潑,我有更多的時間看書上網,也暗下決心轉做其它行業。
四. 悔悟
今年以來我加緊了學佛的步伐,經常去網上看地藏緣論壇,大量地看一些法師的視頻講座,還在網上專門搜集有關藏傳佛教的淵源和相關知識。農曆五月初一,我第一次帶妻子去九華山朝拜忏悔。我在山上一家經營佛教書籍的商店結緣到了一套《地藏菩薩占察善惡業報經》及占察木輪,回家自己修習。
六月初一,我和一位師兄一大早就去了寺廟燒香拜佛,並給寺廟做供養。晚上,一位皈依藏傳佛教很久的師兄參加完放生活動後帶給我一本《佛子心語》。我虔誠地拜讀起來,從第一篇起邊看邊流淚,常常淚如泉湧,因爲想到了自己的親身經曆,其中許多與書上師兄們遇到的都頗爲相似。很多篇章裏都提到了晉美彭措法王如意寶和希阿榮博大堪布,我感到內心裏有扇窗戶一下子打開了。那聖地的天空、花草和佛無一不令我心動:藏傳佛教,那麼神秘,那麼令人神往。
後來我每天都上菩提洲網站,看法王和希阿榮博堪布的照片、事迹和開示,如海綿吸水般地學習文章中的修法和咒語。每天晚上十一點半餐館打烊以後,都要念佛、持咒、叩拜。學習《地藏菩薩占察善惡業報經》、《地藏忏悔法》,持“准提神咒”,擺弄占察木輪,又持念“雨寶陀羅尼咒”,繼續閱讀《佛子心語》和《西藏生死書》。每次功課後都要祈求叁寶加持我,盡快將現在的飯店脫手,早日悟出下一步人生的路該怎麼走。
七月初一,我與妻子帶領女兒們一同去五裏湖放生。七月初七我父親七十壽宴,由于宴席上菜肴免不了殺生活物,一早我就帶父親一起先去梁溪河放生。之後發現這樣很不如法而心中懊悔。功過豈能相抵!
我決定今後還將帶動身邊的人一起把放生活動持續下去。我現在初一、十五是絕對茹素的,平日裏也絕不碰點殺的食物,最大限度地不沾葷腥,勸身邊的人多接觸佛學,盡量吃素,多行放生。
大量的佛經令我目不暇接,大量的法門使我無從下手,我常常弄到後半夜筋疲力盡時才睡,大大影響白天事務。後來我想,這樣一定不是正確方法,我總覺得自己一直在勝境門外徘徊,指路明燈雖已在前,我卻只能胡跌亂撞,不得入其門。我迫切需要皈依希阿榮博大堪布!神聖的上師啊,我要依止您,請您引領我走上解脫和證悟之途,帶我進入那神聖的殿堂吧,我要成佛,我要去度衆生,我要以畢生的力量來幫助感化現世衆生,讓芸芸衆生都被佛光普照,脫離輪回,讓衆生現世就能體驗到佛的溫暖和慈悲,請希阿榮博堪布恩准我的皈依請求。
弟子 土登多傑
2011年8月12日
《回頭》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