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初相識
我曾經看過一些科學家對“起死回生”的人的調查,根據這些人的描述,科學家認爲,臨死前的人後悔與否主要取決于兩件事:愛與知識。
對于“愛”這個答案,我有強烈共鳴,非常認同。
我是在母親去世的時候體驗到了愛的力量:那種堅實如大地的力量,才是一個人的歸處,一種踏實感。那是一種,在任何時候相信愛,以它爲唯一的目標的力量,一個人只要不失去對它的信任,就永遠會有救。
我曾經像一個失明的人第一次隱約瞥見光明一般,在心裏驚奇地說了一句簡單的話:愛,是一種力量。原來愛就是我從兒時就開始苦苦找尋的力量。
最近我聽到一份數據說,調查結果顯示,平均每天與家人能交談兩小時的人幸福感最強。
2010年六月份,去書店請了《金剛經》、《地藏經》、《六祖壇經》等佛教書籍閱讀,一讀之下,發現這裏面簡直包含了所有我苦苦思索過的那些問題的答案。
一次偶然的機會,在網上看到“菩提洲”,那一篇篇優美而真摯的心語讀得我無比羨慕!尤其是當我看到希阿榮博上師的法相時,感覺到上師那種無以倫比的灑脫泰然,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種完美:全然散發著的慈悲氣息,更是讓我莫名地潸然淚下。
我一再地念想上師的慈悲法相,一再地念想作者們筆下的那位奔波勞碌的堪布,那位帶病弘法、利益衆生的仁波切,那位始終慈悲、間或爛漫如孩童的聖者。
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如同其他師兄那樣的,僅僅聽到希阿榮博仁波切這殊勝的名號就生起了信心,我多麼希望自己一生下來就是一位心性和順、喜樂光明的衆生,又是多麼悔恨打小以來不孝父母、不敬師長的垢病。然而,任我在一個又一個瞬間沈痛地追悔,默念金剛薩埵心咒,卻仍抵不住自己經年累月積起的深重業障。
我出生在甘肅省一個偏僻的小鄉村,自小雖然聽過一些鬼神之類的傳說,但都是半信半疑的,唯有一件事讓我一直思索,無法停歇:我是誰?我的精力大都花在思考這件事情上了,那是一種強烈的趨向。
小時候的我長得非常乖巧可愛,見到我的人大都喜愛我,誇贊我又好看又聰明,我是在親人的疼愛中快樂度過童年的。媽媽對我的疼愛,是因爲我和她特別親。她病了,我會無心玩耍,很關切地不時跑回房間探詢她。過往的人把糖果塞到坐在門檻上的我手裏,我會跑著去找媽媽,說:“娘,糖,給你,吃了肚子就不痛了。”
記得很清楚,上小學一年級時,有一次上學遲到了,內心非常深地愧疚,似乎做了非常對不起父母的事。而我之所以對這件小事的愧疚感的記憶這樣清楚,是因爲它日後一直伴隨著我,讓我自己也難以置信。
從初中開始,我和父母的關系不那麼親了。起初因爲父母之間的不和與吵架,爲免受到傷害,我刻意練習讓自己的心外結一層堅硬的繭。這個方法也果然有效,我真的變得冷漠了,受到的傷害少了,但同父母卻越來越疏遠,我的脾氣也開始暴躁了。對母親的說話聲也越不耐煩,後來竟發展到一見到就來氣。我還竟錯誤地總結“經驗”:在和父母的鬥爭中,若想獲勝,非要有一付豁出去的氣勢不可,要發出能燒毀一切的怒火,火發得越大,就越容易得逞。我就是這樣,錯誤地以怒氣作爲處于我在青春叛逆期拓展自由空間的武器。
我的錯誤思想越走越遠,上初中時,我曾懷疑過父母是否是自己親生的,不光在爭吵中诟罵、辱罵母親,當被母親批評時甚至不惜揮刀剁傷自己胳膊,母親只有以流淚相向,而我卻倍加嫌惡。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妨礙我毫無節製地向父母索取。那時學校常常收取各種學雜費,對于本來就不寬裕的家,我這個不孝女卻每次都張口要兩份,按規定學校收二百元,我就謊稱收四百元。我把要來的錢拿去買零食等,其實那時我父母的節約已經到極限,沒法再省了。
我母親每個月收入叁百塊錢,我上高叁時,她每天早上的五點就起床幫飯店做飯,一天才賺十塊,我可以無聊到有一段時間每天中午經過超市,時常進去亂買點瓶子外觀好看的香水等亂七八糟東西,花錢非常大手大腳。這些母親應該都知道,但已管不了我。
那時候的我就仿佛是一個衣冠禽獸。在學校裏同學們認識的我表現出的是大方、自信、優越,卻沒人能想象得出家裏的我如同潑婦,會那樣辱罵自己最親的人。後來家裏對我的態度也不客氣了,似乎自尊不自尊已經無所謂,都豁出去了。樓上樓下的鄰居們經常聽到我們家大聲的爭吵。而我仍是心安理得地向雙親一次次索要錢財,實在無恥。
獨生女的一些壞習性在我身上表現得很充分:自私、單方面索取,不懂得付出,所有的行爲都必須以我的意願爲中心,想要什麼時,我體諒不到對方的感受,只會一味提出,稍有不順就哭鬧、爭罵,直至得逞。我從來也不懂得感恩,從未想過父母節衣縮食是爲什麼。
父母終于被我搞得心寒了,等他們開始意識到要扳一扳我時,我已經聽不進去了,父母迫于無奈以武力相向,但對我絲毫不起作用,只會使自尊心越來越強的我,感到更多傷害,反抗意識更強,以保護自己。尤其當母親責罵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對這個家的厭惡就越深,時常哭罵著說,這個家沒有一點家的樣子,充其量不過是個“禽獸窩”。受到責打時,我滿地撒潑,甚至乖戾地用牙將母親毛衣線頭咬斷,或將整件毛衣拆了用腳踩後,投入爐灰中。上大學後,我以爲終于解脫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竟忘記了家中還有父母在,除非手頭的錢沒了。
那時我在學校裏過得也並不如意,格外孤獨,每天頭痛,沒力氣,什麼事情也不想做,想做的也做不了,只想睡覺。無論白天黑夜,只要睡著就一定會做讓人痛苦的夢。
那些夢中的背景,永遠是灰蒙蒙的,所到之處極爲陌生和暗淡無光,眼睛也睜不開,遇到的人也極爲陌生,即使碰到熟人,對我也很冷漠,沒有一絲溫暖,似乎一切都已沒有希望。除了全然的陌生,有一些是在現實中曾住過的地方(我們搬過很多次家)。無論怎樣的地方有一點是共同的:空間窄仄,裏面東西都是壞的,臺燈也打不開,電熱毯胡亂丟棄,讓人有沈重感。在夢中我總是窒息的,碰到的事情無非是要趕的車趕不上,要等的車等不到,要找的人或物也最終無法找到。
令我更痛苦更窒息的是,夢的中心總圍繞著母親展開,比如,聽說她在某個地方忙趕去見,卻發現人去樓空,她去了別的地方;或是在出差所去的某個陌生城市,與父母不期而遇,而他們已在那開始生活,邀請我參觀他們的新居。那是一種多麼令人悲傷的感覺:這似乎代表我可以回去的地方——家,已經沒了。
無比窒息、絕望的夢,總是在這樣的不斷地重複循壞,每做一次,都如同到了世界的末日。醒來後那種絕望的感覺仍萦繞不去。現實中的我,本來就孤獨,加上信奉“斷滅論”的見解,所以整個人在絕望中難以自拔,生活似乎已被徹底廢棄了。別人也許都在陽光中,而我卻久久走不出黑暗,甚至沒有出期。
這些夢境,其實都是由多年來我不孝的戾氣感召而來。戾氣纏身的我,整日如烏雲蓋頂,夢境不過是它的一種示現罷了。而此時,母親將要離去的征兆也曾顯露在這些夢中。後來母親去世時給我的真實感受,與在夢中的感受一模一樣,特別是那種窒息感。
因果不虛,不孝父母者,自然會受到這樣的業報。現在的感受還僅是在人間感受到的,而地獄道、畜生道的種,我想,我早已種下了,若不趕緊修持佛法解脫,來生的感受真想都不敢想。
讀大四的那個“五一”期間,父母和外婆一起來看我,雖然我是狼心狗肺,但也在考慮對他們如何報答的事。他們走後不久,我知道媽媽患了很嚴重的病,需要手術。但我仍天真地以爲只是一次手術而已,之後一切都會照常,因爲他們說母親的病是膽結石,父親年輕時就做過膽結石的手術,所以手術一結束我立刻返校了。等我暑假結束返家再去醫院,卻看見母親的身上插著許多導管。
我一直以爲那些導管不久就會取下。有一次偶然在衣櫃裏看到媽媽的裙子,我還想,這個夏天肯定沒機會穿它,然而事態遠比我想象的更嚴重。有一天父親終于忍不住向我透露:導管恐怕這輩子都沒有去掉的希望時,我覺得難以置信,恸哭不已!
返校後,我給家裏打電話的次數增加了。想到母親時,我開始感到難過,想到媽媽坎坷的一生:年輕時,爲了弟弟妹妹而辍學在家;在娘家時,生産隊裏的活主要靠她一個人做,很辛苦;結婚後,日子過得仍很艱辛,而我父親又是個不會疼人的人,後來感情不和、爭吵不斷,這輩子大概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我又是如此忤逆不孝、體恤全無的人,俗話說“女兒是母親貼心的小棉襖”,誰想會是像我這樣剛硬的性格,哪還配做女兒。如今眼看熬到我要大學畢業找工作,該掙錢報答她了,她卻得了這個病!真是命苦。
由不孝的染汙,我的心性早已麻木,即使面對重病臥床的母親我被吞噬的良知仍無有被喚醒的可能,全無體諒父母窘迫的處境,還是照常打電話給爸爸要很多生活費。我糟糕的心情也讓我對找工作完全沒有信心,成天不是上網就是睡大覺,在大學期間養成邪淫的習氣時時發作,已如痼疾潛藏肌體,連我自己都開始恨自己了。我就像一個沒良心、慵懶的“禽獸”,除了自卑就是陰郁,看著自己愈陷愈深,整日委瑣度日,無力擺脫現狀,處于破罐子破摔的絕望中。那一段時間的夢,則是在不停攀爬:找不到立足之處,或者站立在一失足就會粉身碎骨的地方,比如秋千或高牆等,讓人醒過來仍有不寒而栗的感覺,如在地獄。
對剛簽下工作合同不久那天的夢,我仍記憶清晰。那是在一個傍晚,我在睡夢中看見自己在爬軟梯,母親和外婆都站在軟梯的下面,好像因爲母親說了什麼激怒了我,我習性發作,于是破口大罵母親不該催促我,一邊罵著一邊下了梯子,直至醒來。
之後,我給家裏打…
《大地初相識》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