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徑雲霞
2011年對我而言,是人過四十的蛻變之年,事業和人生的目標都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改變。事業上,草創中的公司老業務開始有些爆發成長的苗頭,新的業務剛剛起步就展現出很強的潛力。
人到四十後,生活又不僅僅是工作項目、人脈和財富等等的簡單累計與增加,也是必須開始檢省自己前半個職業生涯和爲人生的下半程確定方向的關鍵時刻。少年時代就皈依過佛門的我,雖然從未能系統地學習佛法,但是十幾歲那次的皈依在心中卻種下了善的種子。
2011年我學習佛法的因緣開始成熟。12月初的一天,一位北京學佛小組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她問我最近會不會到北京,如果來我們會有非常大的機緣能夠通過電話皈依法王如意寶的心子希阿榮博大堪布,我聽後感到一陣莫名的欣喜,沒有猶豫,立刻回複了朋友,馬上定好機票飛赴北京,參加電話皈依。
2011年12月10日皈依的這一天,當我們撥通電話的時候,電話彼端傳來希阿榮博上師爽朗渾厚而又宏亮的聲音,心中感到一陣激動:這聲音似乎非第一次聽到,如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聲音又重新聽到了,竟讓我在欣喜中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我尚未從欣喜中醒來,仍然昏頭昏腦,上師的漢語中有很濃重的藏地口音,很多詞彙又是第一次聽到,並不是很理解,但有一句話還是讓我感到非常震撼,仿佛在我懵懂昏沈充滿陰霾的內心世界撕開一縷縫隙,一絲陽光透了進來,一下子感到生命似乎有了明確的方向:“我們皈依叁寶一定要發心,不是爲了自己去西方極樂世界,而是要衆生皆得能夠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已經不是第一次皈依,但讓我在皈依儀式上如此清晰地了解到,作爲一個踏入佛門的佛子,從此刻開始就要爲衆生的安樂而發心,卻是第一次。皈依前我曾讀了依止上師要對上師生起無上的信心的文章。此刻聽到的話,讓我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生起了對上師的無上信心,而這種信心並非虛無的意念,像實物,堅實真實。
回家以後,我立刻打開菩提洲網站,下載上師提到的《次第花開》和《佛子心語》。
“什麼是執著?怎樣算放下?安樂,說到底,是一種心的感受。有時我們甚至要感謝無常。”
《次第花開》裏一連串對生命價值的發問,不就是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卻既沒想清楚也未找到究竟答案的問題嗎?上師的開示如涓涓細流和充滿智慧的法雨,浸潤在我心中那片近乎幹涸、開裂的田裏。
我出生在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子雲集的大院裏,從咿呀學語開始,就感到了環境的壓力,也感受到父母對自己寄托的殷重希望。大院裏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每天談論的是誰家孩子是神童,哪家的孩子兩叁歲就能背誦唐詩,彈奏樂器,認識多少字,會閱讀等等。如果自己沒有一鳴驚人的專長,不光對于幼小的自己,連父母似乎也無法在這個環境中擡起頭來。即使那個年代人們的物質生活都不寬裕,家與家之間也在互相看著,誰家有縫紉機、自行車,誰家有沙發,家具有多少條腿,這類比較一直存在,叔叔阿姨們樂此不疲。
開放的年代來了以後,大院裏開始有叔叔阿姨出國,大院裏的人對外部世界的了解突然多了,叔叔阿姨們從國外帶回西裝、領帶、皮鞋,從雙卡錄音機、冰箱、洗衣機,到相對整潔的衣著,甚至發型都會成爲大院內議論的焦點和羨慕的對象。家長們更加期待孩子們考上好大學,能說一口流利的外語,能出國,能……我和同齡的夥伴們,就這樣又被爸爸媽媽、大院裏的叔叔阿姨推上了追逐分數的戰車。這些長輩們炙熱渴望的東西,讓我既迷茫又厭倦。
正是在最糾結最矛盾的時候,電影《少林寺》的上映讓我看到了希望,我爲武僧們高超的武功、大和尚神秘的智慧而興奮。在這股《少林寺》的熱潮中,通過大齡同學介紹我皈依了,拿到了紅色的皈依證書,成爲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但皈依並未讓少年的自己找到修行佛法的道路,也不用說修出慈悲心、出離心,更多的似乎是炫耀自己的皈依證,對一些佛教普及教育的讀物淺嘗辄止,即使努力背誦《心經》也似乎不是爲了證悟空性、獲得智慧。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少年,心靈中被灌輸最多的,仍是必須超越別人、出人頭地,讀過的那點佛教讀物也被我用來在同學中炫耀自己的與衆不同,讓自己的虛榮在同學老師們驚異的反饋中得到一絲滿足。
然而這點虛妄的快樂很難持久,世間的一切麻煩仍無力擺脫。于是我下決心做些讓大院裏長輩和同伴們羨慕的事情,身邊的長輩、同學們熱衷的仍然是分數、考試、外語、出國,最炫的不就是一口流利的英語,然後出國嗎,我一定要做到。進入大學後我開始瘋狂地學習英語,那幾年我的睡眠都在很窄的沙發上度過的,我還把燈繩綁在手上,只要一翻身,短短的燈繩就自動帶亮燈泡,叫醒自己該起來學習了。每天17至20小時的學習讓我很快有了回報:八十年代當很多人對外彙券這個詞還很陌生時,我已經可以在私下承接大型會議的同聲傳譯,每次收入幾百美元了。大學畢業時我參加了一個難度很大的英語職業考試,成績超過了不少已工作多年的職業翻譯而名列前茅,隨後順利進入外企工作。對此,我多少有些沾沾自喜,同學們的羨慕讓我更加自得。
“要奮鬥要出人頭地”,走進了自己任職的第一家跨國企業時我這樣在心裏告誡著自己。九十年代初,五星級豪華飯店和國際級的豪華寫字樓在北京還是鳳毛麟角,而我畢業後就能坐在裏面很感優越地上班了。人對虛榮和物質的追求很難有止境。同事塗抹的昂貴化妝品和國際大牌的服裝,負責銷售的前輩們锃亮的頭發,名牌的西裝、皮鞋,出入打出租,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跟客戶在一起時潇灑地用信用卡付賬的生活方式,都是一些九十年代初的普通人好奇的東西,也曾經讓我著實局促過。在玩兒命工作的同時我也學著老同事們的樣子,把收入中的大部分用來武裝自己的外表,盡量彌補差距。我感覺又回到類似過去在大院裏那種狀態,盡管不是情願的,但似乎事情必須這樣做,因爲自己喜歡做普通人羨慕的工作,希望看到別人豔羨自己的表情。
經過一番奮鬥,我又做到了普通人羨慕的銷售崗位,也開始飛來飛去,入宿豪華酒店,每天忙碌在和客戶燈紅酒綠的觥籌交錯中。利益上的沖突日趨激烈,銷售們之間的明爭暗鬥更加殘酷,雖然很多手段我並不認同,但爲了能夠出人頭地,我適應了前輩們所面對過的一切,清純的心一天天被貪執熏染著。從獨自一個人負責一個産品的全國銷售起步,不斷奮鬥,到開始帶領超過百人的團隊,我坐到了有10個辦事處的中國區最高管理者的位置。
我發現我變得離不開工作,離不開會議,和客戶來往觥籌成了一種不可少的需要。一個人獨處會讓我感到無所事事和恐懼,工作之余的生活完全不知該如何安排,沒有了工作,自己需要的榮耀無法得到,自己的價值也無從體現。
畢業後十年,我就是在這樣的焦灼中生活。一天我突然接到同事的電話:我們共同的一位親密的夥伴,與我同時進入一家公司的一位做技術的小夥子突然去世。他有著很好的家庭背景,學曆高,技術又好,剛剛得到了赴美工作數年的機會,最近結了婚,生了可愛的小孩。無論從家庭還是工作的角度看,他的人生應該是一片光明,前程錦繡,正是在美好的生活剛剛向他張開雙臂迎接的時候,命運卻是另一種安排。從同事充滿遺憾和些許驚惶的語氣中,我得知這位小夥子的媽媽,一位全國知名的心髒科的專家,面對兒子突然發作的心肌梗塞竟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兒子的生命在短短的幾分鍾裏從自己面前滑走。我這位好朋友好夥伴的妻子,此後撇下自己剛剛出生不滿半年的孩子,要走了婆婆的幾十萬現金,獨自赴美,音信杳然。一個美好的生活,在幾天裏,甚至只有幾分鍾,就完全分崩離析了。
已經被職業商場訓練得幾乎不會動情的我,突然遭遇無法抑製的恐懼與無奈,難以擺脫。此後,我們中的很多人,無論和誰一起只要談到此事,都會在惋惜、在唏噓聲中潸然落淚。曾經被視爲很強的他,被視爲能夠把握生活的關鍵節點的職業強人,面對前途一片光明的他的突然辭世,以及隨後的家庭變故,都讓我們感到無論如何努力,生命中始終有永遠所無法把握的東西。無論我們多強悍,事情還會無情地降臨,來打碎我們的一切自信、一切計劃。
我和我的同事們突然第一次感到,職業的競爭、名利場的拼鬥也許並非我們生命的全部,生活不應該僅僅是拼、鬥,換取房子、車子、更大的房子、更豪華的車子;明白不管我們計劃得多周密,智力多高,有多好的知識背景,這位同事的命運如果降臨到我們的面前,我們也一樣無法抵抗。我們是否爲這一刻的降臨做好了准備,坦然地面對。不可知的東西,是令人厭惡的,而面對不可知的境地束手無策更令人厭惡。
生活給的結果總是超越我們的預期,在此後幾年一次的老同學聚會上,大家在感歎時間給人帶來的歲月的痕迹時,也談起一些沒到場的同學,我獲悉我們這些才接近中年的同學,竟然已經有因爲病障離世的,有一位美麗的女同學居然因被殺離開人間。
他們正在生命的盛年,我們熟悉他們,他們都曾經才華橫溢,抱負滿腔,一表人才,然而他們走了。我們的無奈和惶恐在加劇,這另外一個世界是什麼樣子?這些生命中不可預知的東西會不會也降臨在我和我的家人身上,如果我和我的家人必須面對的時候,該如何面對?
十八歲皈依佛門,二十多年來始終沒有修持佛法的我,在自己人生的路走到中途時,像一個迷失了的孩子,前路茫茫。我知道,我應該再次皈依叁寶,尋找答案。
“我們每天都在面對無常,都在面對痛苦和死亡 …… 而死亡是什麼?該怎麼辦?”
“面對死亡,順利地走過死後中陰的陷阱……;如果能認真把佛陀的教言融會于心,我們的人生也許會更從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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