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可期
七點的鬧鍾准時響起。不情願地摁下按鈕後,如平常地洗漱穿衣。太陽依舊不知疲倦地早起,將陽光灑向整個仍然睡眼惺忪的城市——這,是具有時代特征的城市清晨的縮影。
同往常一樣吃著看不出季節變化的早餐:路邊的豆漿配油條,或是不起眼的小吃攤裏的牛肉面。也許有些”工作狂”在吃過兩片面包後便開始計劃起來:一天的工作,整日的行程安排,中午同某位領導的飯局說什麼,晚上與愛人的晚餐搞浪漫點兒。乍看,計劃中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可是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的腳步。又會有幾個人真正地清楚明白,在人們面對沒有完成的工作,沒有實踐的安排,沒有同領導共進午餐的懊惱,沒有陪伴愛人的失落時認清這就是無常的感歎呢。
這是一些人們在追求衆人口中的“快樂”與“幸福”,我能夠理解。小時候學唱的披頭士約翰列侬的歌,有一段話我還記得:老師問我長大想成爲怎樣的人,我說,快樂的人。老師說我不懂問題,我告訴老師,是他不懂人生。約翰列侬,這個名字已被所有喜愛搖滾樂的人永遠記在心中。當他和他的樂隊在整個音樂界創下多項奇迹,追求他們的幸福生活時,誰又能夠料到,約翰列侬會離開得這麼令人猝不及防——在自己的公寓門前,被狂熱的歌迷用五顆子彈取走了性命。如果,約翰列侬能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在等著自己,他還會不會在追求成爲“快樂的人”的道路上狂奔呢?
我的生活中,同樣也處處充滿著無常,但偏見如同一扇關上的門,讓我無法感知它的存在。認真回憶一下, 卻有幾件事情,也曾觸碰過我的內心。
2005年8月8日,潮濕而悶熱。
“鈴鈴鈴……”。我接起電話。
“你曾祖父他……他走了。”是母親打來的,聲音帶著顫抖。
我遲緩地挂了電話。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人們所謂的”生離死別”,然而,死亡對于我仍很陌生,我並不知道他這一”走”意味著什麼,代表著什麼。
後來,聽說曾祖父的遺體被放入狹長的盒子,成爲殡儀館衆多盒子中的一個, 盒子的蓋子被工作人員熟練地關上,沒過多久,又被熟練地從盒子中掃除了骨灰。于是高高大大的曾祖父變成了一盒骨灰,撒入江河,最終隨流而去。到這時我這才明白他的離去,絕不僅僅是飯桌上少了一副碗筷那麼簡單:在我的生活中,實實在在少了一份關懷。
仍記得上小學高年級的那個五一假期:在一張報紙上,我讀到了這樣一則消息:“五一黃金周”,本市周邊幾個旅遊熱點人滿爲患,由于安全措施准備不夠,導致一五歲幼童被倒下的大樹砸死。返校上課那天,同班同學迎面而來,紅著眼向我打招呼。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上前問她怎麼了,一通逼問之下,她最後才說:“五一”和家人出門遊玩,五歲的弟弟被倒下的大樹砸死了,還上了報紙。我覺得不可思議。心裏如同壓上塊石頭,沈沈的,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她振作起來。本想告訴她:這就是無常,太過哀傷也于事無補,話到嘴邊被咽了下去——我怕她因此憎恨無常。
小學畢業那天,我在畢業典禮上嚎啕大哭:童年將與我告別了,我要告別這些和我朝夕相處六年的同學了,我要等到多久才可以有新的朋友啊……後來,在一旁的母親,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安慰我說:“孩子,相信我,你很快就會擁有新的朋友。有一天你會明白,你今天的所作所爲完全沒有必要。”
叁年後,同樣的六月,同樣的的畢業季,同樣的摻著興奮與不舍的情景再次來臨了。這時,班上有同學開始忍不住大哭,那姿態與自己叁年前簡直像極了。而這次我倒是在景象面前淡定了許多,沒有過度的悲傷。我同每一位同學握手、擁抱,在他們的校服上寫上我的名字,打點好一切後走出了校園。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無論多麼深愛著彼此,無論多麼依賴著彼此,都注定會分開,只是時間的長短罷了,這個道理我已經明白了。所有記憶,都如蜻蜓點水般,只留下淺淺的水波,慢慢歸于平靜。在生命的長河中,是人們遺忘了歲月,還是人們被歲月遺忘了?
上高中後,我與一位舉止大方,性格正義的女生同桌,也很談得來。但我唯一不解的,是她對自己的學習成績要求到近乎苛刻的地步。有一天我跟她聊起她家,她說,她的家庭本來是幸福的,但父親的一次出軌行爲把一切弄得一團糟,所有的幸福都被打破了。她開始認爲自己肩負著拯救家庭的使命,也不得不對自己提出苛刻的要求。她的母親爲她曾心愛的丈夫曾兩度自殺。當她看到用刀割了手腕的母親癱坐在浴缸時,她流著淚,撥打著120急救電話。她把一切時間用在努力學習,希望以自己驕人的成績留住這個家,留住他們的幸福。
聽完她的故事,我爲她母親這樣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爲她對家庭所背負的一切而惋惜,更爲了他們不懂得無常而難過。勝利的桂冠不會總戴在一個人的頭上,緣盡了,那份情也會逝去。而她卻執著于憑借自己單薄的力量去留住家庭。讓我有點心酸的是:無常豈是我們這些凡夫可與之相抗衡的?
小時候家中的一張舊照片,一直讓我記憶猶新。照片的最後一排,站著我父親和袁姓、蘇姓、陳姓、劉姓、歐姓幾位叔叔,他們前面一排依次站著各自的妻子,我們晚輩則在第一排蹲著。父親常提及這幾位叔叔,提及年少時與他們真摯的友誼:一起學習,一起打球,一起逃課,甚至一起闖禍。一次,他們一起湊錢去小賣部買冰棍,被罰在烈日炎炎下面對全校同學公開檢討。他們曾扯著嗓子,肆無忌憚地唱著崔健的歌;假期騎著單車去大山裏與自然親近……在他腦海中,似乎四處散落著的全是對于青春的美好回憶。
討論起這張照片,我和父親總是興致勃勃。如果忽略掉肩搭著肩,面頰上綻放的笑容,忽略掉歲月在他們面頰上留下的印痕,也忽略掉因爲工作應酬而逐漸肥胖的體型,他們年輕時談笑風生、放蕩不羁的姿態,大約還可以在照片上找出當時的身影。父親在一旁很感慨地說:“唉!如今,連你們都快要長大成人了”。語氣裏不光有感歎好像還有一絲惆怅。
是啊,時過境亦遷,青春終散場。無常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來到你我身邊,或者說它從未離開過。確實,父親老了,叔叔們老了,他們的故事老了。有些故事、有些情感也只可供他們自己去回憶,能一起分享那份快樂的人也越來越少。不必多說,相辯也無言。這場青春,注定只能如同這張照片一般珍藏心底。
“人們以爲是無常帶來痛苦,其實是我們對無常的態度,我們的希望和恐懼,讓人處于焦慮中。對于無常,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因爲無常就是生活。——希阿榮博堪布”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皈依希阿榮博上師幾年了。上師無時無刻地慈悲加持,讓我對于“身處無常”的事實不再那樣抵觸,內心平靜了許多,也淡然了許多。在這炎熱的夏季,一天,我站在這座城市的中央,看車水馬龍,看人來人往。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我以一個高中生的視覺觀察世界,體味生活,感知無常,在這雪白的紙上留下墨色的東西,雖然尚很膚淺。但是我想,若我們能夠真正深刻認識無常,或許會帶來懼怕、懊惱和不高興,但它會慢慢減弱:面對失敗,再也不會捶胸頓足,與自己過意不去;面對死亡,也不再驚慌失措,而選擇坦然接受。或許,這樣的快樂才是真的快樂,這樣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突然我想起了披頭士樂隊的一句有意思的歌詞,:Whisper words of wisdom,let it be(低語著智慧的話語,順其自然)。願我們對于這個世界,不執著,不貪戀,不畏懼。另外聽說,他們年輕時還去印度學過瑜伽。
弟子 紮西巴姆
于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