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空經(190)
說法地點:舍衛國東園鹿子母堂
參加人員:阿難等比丘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空之行。主要有:莫念村想,莫念入想,當數念一無事想;莫念人想,莫念無事想,當數念一地想;當數念一無量空處想;當數念一無量識處想;當數念一無所有處想;當數念一無想心定。依次莫念而空,至于舍無想心定,以現法解脫,僅存肉身。所謂行真實、空、不顛倒,漏盡而得無爲心解脫的話,就爲之叁世諸佛如來的勝迹。
首先我必須得坦承,我撰寫系列阿含經隨筆的初衷,並不是什麼“弘揚佛法”——我的姿態沒有那麼高。坦率地說,我寫這些隨筆的初衷,是爲了自娛,甚至是爲了打發時光。有人會說,你這樣說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哪有像你這麼寫文章的(而且是寫與佛教密切相關的文章的)?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但我說的是我的心裏話,我沒有必要隱瞞和欺騙。我的出發點是,唯有自度,方可度人。在自己沒有度脫之前,都不要去說什麼“弘法利生”之類的大話、官話。其實,我的阿含隨筆寫得非常膚淺,無論從見解上還是文筆上,都是不倫不類,不能登大雅之堂。我只能說我自己是這麼理解的,至于別人怎麼理解,或者說理解得正確不正確,那是我的事。如果我的見解錯誤,你也跟著錯誤——對不住,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因爲你拾人牙彗,腦袋長在別人的脖子上——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保持獨立的思考,而不是人雲亦雲,鹦鹉學舌。
這部《小空經》由于侍者阿難的提問而引起。阿難對佛陀說:“世尊一時遊行釋中,城名釋都邑,我于爾時從世尊聞說如是義:阿難!我多行空。彼世尊所說,我善知、善受、善持耶?”這裏的“行空”,可以理解爲“保持于空性之中”或“依于空性而住”。而用相似的話講,叫時刻保持于禅定之中。阿難的意思是說,世尊您以前曾經說過您時刻保持于空性之中,我有沒有記錯呢?
佛陀說,阿難你記得沒錯啊,我的確這麼說過,“阿難!彼我所說,汝實善知、善受、善持。所以者何?我從爾時及至于今,多行空也”。佛陀說,不要說以前,就是一直到現在,他仍保持于“行空”。佛陀爲了說明他到目前依然安住于空性之中,他作了一個譬喻:
“如此鹿子母堂空無象、馬、牛、羊、財物、谷米、奴婢,然有不空,唯比丘衆。是爲,阿難!若此中無者,以此故我見是空;若此有余者,我見真實有。阿難!是謂行真實、空、不顛倒也。”
對于佛陀的這段話,我們往往不太容易理解。佛陀的意思是說,比如說我們現在所呆的地方叫鹿子母堂,裏面空空蕩蕩,沒有象馬之類的動物和植物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講,此鹿子母堂爲“空”;然而又不能說它是“空”的,因爲裏面有我們衆多的比丘大衆呆在這裏,因此又爲“不空”(即“有”)。佛陀在這裏似乎在闡明“空”與“有”的相互關系。簡單來理解,我們眼睛所以看見的,耳朵所能聽到的,精神和肉體無法感知到的,便爲“空”,即此物是不存在的;相反,如果目之所及、耳之所聞、觸之所感,即爲“有”,即此物是存在的。這種闡述是從世谛的角度出發,它具有相對性,也是從較爲淺表層面加以論述。我們在談起對“空”的認識時,往往側重于從因緣合和的角度去認識,比如四大(或六大)的物質假合。但是我們沒有認真地從思維角度(即意識領域)去深入思考與觀察這個“空”。在這裏,佛陀既承認“空”的存在,也承認“有”的存在;即否定“空”的虛無不實,也否定“有”的真實自體。它對于我們正確地理解“空”與“有”的關系是很有幫助的。
接下來,佛陀從六個方面,詳細論述了“行空”的真實次第——
1、莫念村想,莫念人想,當數念一無事想。
佛陀說:“比丘若欲多行空者,彼比丘莫念村想,莫念人想,當數念一無事想。若有疲勞,因村想故,我無是也。若有疲勞,因人想故,我亦無是。唯有疲勞,因一無事想故。若彼中無者,以此故,彼見是空;若彼有余者,彼見真實有。”這裏的“村想”、“人想”,就是把念頭放在村落中和人群中。通俗地說,就是沒有把念頭安住于道業之中,老是想著世俗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比如說甲與乙的關系如何啦,如何能撈到更多的利養啦,如何能在行政部門之中謀個一官半職啦……這些都是屬于“村想”、“人想”之列。如果一旦産生了“村想”與“人想”,後果會怎麼樣?就會“疲勞”不堪,便會産生悲愁苦惱、彷徨不安的情緒,自然會患得患失,顧此失彼。那麼怎麼想才是正確的?即“當數念一無事想”,即心中無任何閑事牽挂,將心念系于閑靜空寂之所,如身處于閑林之中,信步芳庭,身心脫落。有句話講,叫“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實際上講的就是這個道理。這是修習“行空”的第一步,即要遠離村想人想,而安心住止于閑林無事之處。
2、莫念人想,莫念無事想,當數念一地想。
佛陀說:“比丘若欲多行空者,彼比丘莫念人想,莫念無事想,當數念一地想。彼比丘若見此地有高下,有蛇聚,……山崄深河,莫念彼也。若見此地平正如掌,觀望處好,當數念彼。阿難!猶如牛皮,以百釘張,極張托已,無皺無縮。……”佛陀的這段話,若從修行層次(或禅定觀想的次第)來講,是對前面村想、人想的一種否定。我們在修行禅定的過程中,對眼前各種色境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佛陀在這裏作了個譬喻,首先,村想與人想就不要去念想了,因爲這種想對我們是有害的,會産生麻煩;其次,對于“無事”想,也要滅除,因爲老想著空林閑靜之處,時間久了,也會産生分別心。再次,對于眼前之境,當我們産生直觀的印象時,即“此地有高下”等等,我們不能産生高下、大小、色澤、深淺之類的分別心,而要將崎岖蜿蜒、高低起伏的山巒,觀想成一塊平坦無限廣泛平原,它猶如我們的手掌般那麼平正。在這裏,佛陀教導我們要抛棄村想,抛棄人想,同時也要抛棄無事想,而要專注于一地想。直白地說,無論我們身處何處,哪怕身處于鬧市,甚至身處于煙柳處,也要具備“一地之想”。這個一地想,就是平等想、無分別想。比如說慧能大師只吃肉邊菜、玉琳國師的坐懷不亂,都可以說是一地想的鮮活例證。在商品經濟高度繁榮、物質享受極端豐富的當今社會,廣大信教群衆尤其是出家二衆,與社會各階層往來密切,因此保持“一地想”,尤爲關鍵。
3、當數念一無量空處想。
關于無量空處想(空無邊處),它的層次就很高了,因爲它是無色界四禅中的第一禅,是以無邊的空間爲意念專注的對象(所緣)所成就的定境。它是指厭離形色之身,欣求虛空無邊,由加行入空無邊處定爲因,所得定地的果報。由于厭離形色故無色蘊,僅由受、想、行、識四蘊而成“異熟生”。無色界雖無處所,然有果報差別。這種層次,又是對前面“一地想”的否定,因此修習層次又提高了一個級別,因爲僅有“一地”之想已經是不夠了,我們還要將思維擴展出去,離開這個紛擾的世間。比如說哲學家康德,他的思維境界就遠遠高于我們普通人,因爲他的思維已經專注于茫茫的星空之中。康德說:“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著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則,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康德《實踐理性批判》)。星空能夠令康德的心靈獲得“震撼”,因爲星空不可捉摸,廣闊無垠;相比之下,地球是渺小的,人類更是微不足道的。可現如今,仰望星空的人少了,事實上我們的頭頂上甚至連星空都找不到了,要麼被汙染掉了,要麼被五彩斑斓、眩目無比的夜燈給屏蔽掉了。說不定過幾年,我們倘要仰望星空,需要到原始森林中去觀看了。
4、當數念一無量識處想。
無量識處即識無邊處,屬于無色界四禅天的第二天。它是以無邊之識爲意念專注對象(所緣)所成就的一種定境。對于這種境界的經典解釋很多,但比較抽象,在此不作過多發揮。
5、當數念一無所有處想。
前面兩種,一個是以無量的空間爲所緣對象,一個是以無量的意念爲所緣對象,而此處則是將前面兩處再次否定,即以“無所有”爲意念專注對象。從狹義上講,空間可以理解爲物質的,也可以理解爲精神的。但同時我們也可以將空間理解爲既非物質的,也非精神的,它是“識”的某種顯現。但是若將其視爲某種“識”,也是有問題的。那麼該如何觀想呢?就是“一無所有”,即“無所有處”。這裏的“一無所有”,我們不能簡單地理解爲什麼都沒有,而是對前面各種執境的層層破除,即既無物質的,也無精神的,同時連識的因素也不存在。用句行話講,叫“怡然寂靜,不起諸相”,即不産生任何有分別相的念想。
6、當數念一無想心定。
這裏的“一無想心定”,就是無色界四禅天的最高層,即“非有想非無想處定”。它雖然不是修行的最高層次(終點,涅槃),但也很是了不起了。如果佛弟子能達到這種層次,也算是不枉來此世間走一遭啦!
那麼再往上修習,需要修些什麼?佛陀在這裏告訴我們修行的最高境地。佛陀告訴我們,對于無色界的四禅定,我們同樣需要加以破除。佛陀談到他當初修行到非有想非無想處的境界時,說到他並“不樂彼,不求彼,不應住彼”,需要繼續修習。接著需要除滅我們的“欲漏心”、“有漏、無明漏心”,從而獲得真正的解脫。這種解脫的過程,也是一種“空”境的求證。
當我們證得了“空”的境界,獲得解脫之時,能不能說我們就做到了真“空”了呢?不能這麼說,因爲我們還有色身的存在,我們還得依靠著這個身六處而活命,即“有”的繼續存在。也就是說,我們在思想上精神上獲得了最終的解脫,但是我們從現實層面講,我們還是一個任籍色身而繼續止惡揚善的鮮活的生命個體。從這個角度上講,我們也可將“有”與“空”的關系,理解爲有余涅槃與無余涅槃的關系。
我個人以爲,以上所述,就是“行空”的准確表述,也是我們正確理解“萬法皆空”的思想的契入點。 (2009.09.09.界定,于浙江普陀山)
《漫說《中阿含》(卷四十九)~D 四、小空經(190)》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