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選
佛法的價值觀(一)──活在當下:《阿難說經》(一六七)
(一)經文大意:
有一次,佛陀遊化到舍衛國,住在勝林給孤獨園。
有一晚,尊者阿難爲聚集在講堂的比丘,說跋地羅帝偈,及其含義。
佛陀聽說了這件事,就當面詢問尊者阿難,是如何爲諸比丘說跋地羅帝偈,及其含義的。尊者阿難說:
「慎莫念過去,亦勿願將來;過去事已滅,未來複未至。
現在所有法,彼亦當爲思:念無有堅強,慧者覺如是。
若作聖人行,孰知愁于死?我要不會彼,大苦災難終。
如是行精勤,晝夜無懈怠;是故常當說,跋地羅帝偈。」
世尊問:「阿難!雲何比丘念過去耶?」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有比丘樂過去色,欲、著、住;樂過去覺(受)、想、行、識,欲、著、住,如是比丘念過去也。」
世尊再問:「阿難!雲何比丘不念過去?」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比丘不樂過去色,不欲、不著,不住;不樂過去覺、想、行、識,不欲、不著、不住,如是比丘不念過去。」
世尊再問:「阿難!雲何比丘願未來耶?」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比丘樂未來色,欲、著、住;樂未來覺、想、行、識,欲、著、住,如是比丘願未來也。」
世尊再問:「阿難!雲何比丘不願未來?」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比丘不樂未來色,不欲、不著、不住;不樂未來覺、想、行、識,不欲、不著、不住,如是比丘不願未來。」
世尊再問:「阿難!雲何比丘受現在法?」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比丘樂現在色,欲、著、住;樂現在覺、想、行識,欲、著、住,如是比丘受現在法。」
世尊再問:「阿難!雲何比丘不受現在法?」
尊者阿難答:「世尊!若比丘不樂現在色,不欲、不著、不住;不樂現在覺、想、行、識,不欲、不著、不住,如是比丘不受現在法。世尊!我以如是爲諸比丘夜集講堂,說跋地跋羅帝偈及其義也。」
于是,世尊贊歎尊者阿難「有眼、有智、有義、有法」,對跋地羅帝偈「觀義應如是」。
(一)論述:
「跋地羅帝」,依楊郁文先生直譯爲:「『賢善一夜』,意謂夜夜(日日)全然如是賢善生活之人。」(《佛光大藏經·阿含藏·中阿含經》第一四八叁頁)
在《中阿含經》中,以「跋地羅帝偈」爲主題的經,共有叁部:《溫泉林天經》(一六五),《釋中禅室尊經》(一六六)與《阿難說經》(一六七)。《阿難說經》(一六七)中所記錄的解釋經文,與《釋中禅室尊經》(一六六)中佛陀的解釋經文完全相同。而《溫泉林天經》(一六五)中,尊者大迦旃延的解釋爲:
「雲何比丘不念過去?諸賢!比丘實有眼知色可喜,意所念,愛色,欲相應,心樂,扪摸本,本即過去也。彼爲過去識不欲染著,因識不欲染著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已,便不念過去。如是耳、鼻、舌、身,實有意知法可喜,意所念,愛法,欲相應,心樂,扪摸本,本即過去也。彼爲過去識不欲染著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便不念過去。諸賢!如是比丘不念過去也。」
「雲何比丘不願未來?諸賢!比丘若眼、色、眼識未來者,未得不欲得,已得心不願,因心不願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已,便不願未來。如是耳、鼻、舌、身,若有意、法、意識未來者,未來不欲得,已得心不願,因心不願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已,便不願未來。諸賢!如是比丘不願未來也。」
「諸賢!雲何比丘不受現在法?諸賢!比丘若眼、色、眼識現在者,彼于現在識不欲染著,因識不欲染著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已,便不受現在法。如是耳、鼻、舌、身,若有意、法、意識現在者,彼于現在識不欲染著,因識不欲染者已,則便不樂彼;因不樂彼已,便不受現在法。諸賢!如是比丘不受現在法。」
尊者阿難,是從五蘊的「不樂、不欲、不著、不住」,來說明「跋地羅帝偈」的。而尊者大迦旃延,則從六根對六塵中,識(觸;認知了別)的「不欲染著、不願↓不樂」來說明。不論是從「五蘊」,或是從「六處」來說明,主要的重點,都是在「不愛染、不執著」。所謂「不追悔過去,不欣樂將來,不染著現在」就是「跋地羅帝偈」中,所表達的主要精神 。
《雜·二二一》中,世尊說:「我昔未成正覺時,獨一靜處,禅思思惟,自心多向何處?觀察自心,多逐過去五欲功德,少逐現在五欲功德,逐未來世轉複爲少。」雜染的五欲,之所以也稱爲功德,是偏重于其令人愉悅,並且能起世間名聞利養來說的。人們總是比較緬懷過去的美好感覺,讓過去的經驗,深深地印在心靈之中,難以忘懷。其實,過去的事,因緣已不存在,不論是多麼美好,或是多麼地令人扼腕,都沒有必要沈淪于 顧念過去的情緒中。對過去的懷念或追悔,只是徒增自己的憂傷與沮喪,進而幹擾對當下因緣的正確處理而已。思考過去的因緣,而作檢討反省是可以的,但卻沒有必要讓過去的因緣,造成當下情緒的起伏。這與一般對緬懷(眷戀)過去帶有同情,甚至有所贊許的世俗價值觀,是不同的。
將來的事,因緣還未成熟,也是處于不存在的狀況,也沒有必要讓它造成當下情緒的起伏。期待的情緒,常常夾帶著主宰因緣的主觀意圖,也常常會因此而引起煩惱。人們總是對自己所喜歡的,有所期待,所以說「欣樂未來」。期待的心情,常是七上八下的,或許能帶著些愉悅,但卻不難發現,也常跟隨著渴求的煎熬。姑不論未來是否能如預期,現在就已經在煩惱(渴求的煎熬)之中了。即使未來果真能如其所願,然而,滿足的愉悅,又不免成了長養欲貪的養料。如果不如預期,又難免失望而情緒低落,或者憤憤難平。這與贊美常活在希望中的世俗價值觀,是多麼的不同啊!
排除了活在執著過去、未來的世界裏,所剩下來的,就是「活在當下」了。即使是「活在當下」,對當下的起心動念,還是要清清楚楚,注意著不可染著。當下的每一個念頭,都還是緣生、緣滅的,所以偈誦說「念無有堅強」,這是賢者的智慧與生活態度。如果能夠像這樣的生活,所有的苦難,自然就會終止了,還有誰會憂愁死亡呢?
就修學者來說,要怎樣注意染著的排除呢?個人以爲可以依著「苦」、「集」、「滅」、「道」四聖谛的修行方法:首先,當要能自我訓練,覺察自己的愛染(苦)。其次,思維觀察自己愛染的原因,選擇確當的方法,來解除這些原因,才能排除愛染。要能盡早發現自己的染著,這需要靠時時保持正念的清明。尤其是對「六根」、「六塵」、「六識」和合所産生的「觸」(了別),以及由「觸」而生的「受」(情緒),更應當時時觀照,保持警覺,因爲煩惱與染著,常悄悄地從這兩處進來。如《雜·二O九》中,佛陀說:「有六觸入處:眼觸入處、耳、鼻、舌、身、意觸入處。于此六觸入處集、滅、味、患、離不如實知,當知去我法、律遠,如虛空與地。于此眼、耳、鼻、舌、身、意觸入處,非我、非異我、不相在,作如是如實知見者,不起諸漏,心不染著,心得解脫。是名六觸入處,已斷已知,斷其根本,如截多羅樹頭,于未來世,欲不複生。」又如《雜·二一叁》中說:「緣眼、色,眼識生,叁事和合觸,緣觸生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若于此受集、受滅、受味、受患、受離不如實知者,種貪欲身觸、種鎮恚身觸、種戒取身觸、種我見身觸,亦種殖增長諸惡不善法。如是,純大苦聚,皆從集生。如是,耳、鼻、舌、身、意、法,緣生意識,叁事和合觸,廣如上說。」所以,如果能夠讓「觸」就只停留在「觸」;例如:看到前面路上車陣大排長龍,知道遇上大塞車了。在塞車的因緣仍然存在時,隨順之,讓「明白」就只是「明白」,不要讓主宰的意念任意發展。然而,如果再不夠警覺,做不到這樣,就可能會因爲失于正念而急躁不安,于是苦的情緒感受就産生了。假如對這苦的情緒(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並且就在這裏打住,讓情緒就只是情緒,不要讓不喜歡」塞車,「希望」別人多讓我的「愛染」發展出來,那麼「十二緣起」的鈎鏈,便能在此打斷,往下的「取」、「有」、「生」(煩惱、造業的「生」)也就不會再生起了。假如正念不足,「十二緣起」的鈎鏈,一但闖過了「受」的階段,往後的發展,恐怕就要如山洪爆發一般,一發就難以止息了(參考《菩提樹的心木》第二叁頁,佛使比丘演講·鄭振煌譯·慧炬出版社)。正念的內容,就是四念處。四念處的修行方法,我們將在
使自己染著的原因,常是欲貪,是愛染。推動欲貪與愛染的力量,是來自于理智上不能隨順因緣的執取(以自我爲中心的「我見」)。那麼就只有常常從深入地觀察「無常」,多思惟、多體會緣起法,逐漸地建立順乎緣起法的觀念(正見),讓深刻的觀念形成個性,才能有所改善。而對早已習慣執取的一般人來說,要建立這樣的個性,卻也不是一、二天的事,所謂「先以習成性,次以性養習」,就是這個意思。這是紮實的功夫,需要「行精勤,晝夜無懈怠」,從多思維緣起法做起,點點滴滴的累積的呢!
表現于情感上的愛染,其滅離的過程,可以說是隨順于「味」、「患」、「離」的修行次第的,我們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