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神秘和平常
有一次,南泉普願禅師偶遊到一個村莊上,不料莊主知道消息,便出來迎接。南泉大爲驚訝的說:“我凡是要去一個地方,事前總沒有告訴別人,請問今天你們怎麼知道我要來貴莊?”莊主回答:“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土地公公說你今天會來”。南泉歎口氣說:“這是我的修行功夫尚未到家,所以才會被鬼神看到啊!”
禅師們一致看輕秘密作用或神秘的力量,牛頭法融的故事便是最好的證明。法融是江蘇延陵人,出生于書香門第,十九歲的時候,便博通經史,後來醉心般若,悟透真空。他曾說:“儒道世典,非究竟法,般若正觀,出世舟航”。于是便拜師落發,隱居山寺。後來他到了牛頭山,住在幽棲寺北的一個岩洞裏,傳說他隱居的地方,常有各種鳥兒銜著花朵,向他致敬。
後來,四祖道信遙觀牛頭山氣象,覺得其中必有異人,便親自來訪,到幽棲寺問一位和尚說:“這裏是否有道人?”和尚回答說:“出家人,那個不是學道的。”道信說:“我是問你們當中,那個是有道之人。”另外一位和尚回答說:“離這裏大約十裏左右,有個人叫做“法融”他看到別人既不站起來打招呼,也不合掌禮拜,是否他就是你要尋的道人?”聽了這話,道信便依照指示而去,看到法融坐在那裏旁若無人。道信便問他:“喂,你在這裏作什麼?”法融回答:“觀心。”道信又問:“是什麼在觀?被觀的又是什麼?”這話問住了法融,于是法融便起來行禮說:“大德住在那裏?”道信回答:“貧道居無定所,或東或西。”法融問:“你認得道信禅師嗎?”道信反問:“你爲什麼要問他呢?”“我早已聽到過他的大名,很想看看他本人面目。”道信笑著說:“我就是他啊!”法融便問:“請問你到這裏有何貴幹?”道信回答:“只是來看看你罷了。”于是法融便請道信到他所住的小庵內。當道信看到小庵附近常有虎狼跑動,便舉手好像有點害怕。法融就說:“不要怕,還有這個在。”道信問:“什麼是這個?”法融不語。過了一會,道信在法融常坐的石頭上寫了個佛字,法融看到了這字,面露敬畏之色。道信就說:“不要怕,還有這個在。”法融不知所以,便請道信講解法要,道信說:“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叁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曾無阙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爲佛。”法融聽了後,恍然大悟,于是不再隱居,而到各地行化,並精研大般若經。
雖然法融的牛頭被後人認爲是禅宗的旁門,但他對禅理的發揚,卻功不可沒。他那些智慧的名言後來流傳到了日本,更大爲發展。不過在中國牛頭禅之傳授門徒還要等到法融之後的第八世紀。現在,法融的詩偈可說已破佛有公認爲中國大乘佛學的精華了。
在禅宗有個很普遍的公案是以法融爲對象的,如大家常問法融未遇道信前有“百鳥銜藥之異”,可是遇到道信後,爲何卻沒有神異了?顯然的,所有禅師都一致公認後一境界比前一境界爲高。不過對于這兩種境界的描寫各有不同,如:
善靜禅師:“異境靈松,睹者皆羨”——前
“葉落已摧,風來不得韻”——後
廣德義禅師:鲊甕乍開蠅
”——前
“底穿蕩盡冷湫湫”——後
彰州懷嶽禅師:“萬裏一片雲”——前
“廓落地”——後
螺峰沖奧禅師:“德重鬼神欽”——前
“通身聖莫測”——後
從上面這些例子,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出禅的精神。由于禅師們切實的證悟,才能使他們正確的把握精神生活的價值。感官上的慰藉固然不應輕視,但進入最高境界時,卻自然的會擺脫了它們。“孤寂”正像面團一樣,雖然淡而無味,但卻極爲受用。尤其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一個人央人的生活不是世俗所能知,這正說明了法融遇道信之後,一切神異都看不到了,也正是南泉所謂內在的生活是不易被鬼神窺見的意思。
然而以道的眼光來年,表面上孤寂,實際上卻是美好得有如伊甸園。這一點曾被雲門宗的兩位法師所描寫過:德山圓明禅師:“秋來黃葉落”——前“春來草自香”——後
雲門法球禅師:“香風吹萎花”——前“更雨新好者”——後
這是一個極妙的看法,這些禅師們把這塊孤寂之地看作開滿了百合的花園。
任何偏于神秘主義的信徒,都會看出禅的精神和傳統。難怪醉心東方哲學和宗教的畢利(ThomasBerry)神父稱禅爲“亞洲精神的高峰”,他真可謂知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