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和深刻的。禅宗和老莊子的思想正是如此。不過筆者要補充的是,默燈神父所指的儒家不能代表孔子,因爲孔子到了晚年,他的言行已顯得非常圓融而具有超越性了。
黃檗和莊子的思想在根本上是一致的。他們兩人都談到絕對,只是黃檗稱它爲“真心”,莊子稱它爲道而已。由于他們都是深思的偉大神秘主義者,因此他們洞見絕對的悟力也無疑的是相同的,事實上,像西方的神秘主義者,如羅士勃洛克(Ruysbroeck)十字若望(John
oftheCross)和愛克哈物(MeisterEckhart)等人的悟力也完全和禅宗及道家相似。
黃檗在禅宗史上的重要性不僅在于他的見解新穎,而尤其在于他那強烈的個性,和激烈的方法,深深的影響了他的學生臨濟,和整個臨濟的宗風。他的作風如此猛烈,使他的老師百丈曾把他比作老虎。有一天,當他工作回來時,百丈問他去了那裏,他回答:“到大雄山去采菌子了”。
百丈再問:“你碰到老虎沒有”?
黃檗便故意作老虎的吼聲,而百丈也故意拿起斧頭要砍,這時黃檗便打了百丈一掌,百丈卻笑嘻嘻的回到房中。後來在集會時,百丈向大家宣布說:“大雄山下有一只老虎,你們要好好留心,我今天已被牠咬了一口”。這話乃是暗身他已發現黃檗可以作爲他的繼承者了。
有一次,黃檗拜訪監官禅師時,曾向佛像行禮,這時旁邊有個和尚問他說:“求道之人,不應執著于佛,不應執著于法,也不應執著于僧。請問你爲什麼要行禮呢”?
黃檗回答說:“我並沒有執著于佛,執著于法,也沒有執著于僧,我之所以如此,只是隨俗而已”。
那個和尚又問:“請問行禮又有什麼用處呢”?
黃檗便打了他一掌,打得那個和尚直叫:“你這人怎麼那樣粗野呢”!
黃檗卻喊道:“這是什麼所在?你居然在此敢說精,說細”。
讀者如果知道那個挨打的和尚是誰,一定會大吃一驚。那和尚就是後來繼承了唐武宗的宣宗。
黃檗有一個居士學生,就是在宣宗時曾任宰相的裴休。裴休是位虔誠的佛教徒。有一次,他買了一尊佛像,跪求黃檗替它取名,黃檗叫道:“裴休”。
裴休應聲回答:黃檗便說:“好了!我已替你取好了名字”。
又有一次,裴休把他解釋佛理的一篇文稿給黃檗看,黃檗把那篇東西放在一旁,過了好一會才善裴休:“你了解嗎”?
裴休回答:“我不了解”。
黃檗便說:“你用我所示這種方法去了解,也許還能把握一二,如果要用文字來表達,那便完全失去了吾宗的精神”。
然而,也幸有裴休的勸勉,我們今天才能讀到黃檗的兩篇大作,一是“傳心法要”,一是“宛陵錄”,前者曾被今翻成了英文,後者是記載黃檗裴休及其他幾位學生的談話。在該文的結尾,曾特別強調公案對于頓悟的重要性,這顯示了自黃檗開始,已把公案當作禅道的一種特殊方法。他常告訴大家禅是生死之所關,不能等閑視之。他說:“若是個大丈夫漢,看個公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但去二六時中看個無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阿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個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大口,達摩西來,無風起浪,世尊拈,一場敗快,到達裏說什麼閻羅老子,千聖尚不奈爾何,不信道直有遮般奇特,爲甚如此,事怕有心人”在結尾中,他寫了一首動人的詩偈:“塵勞逈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
以筆者的看法,對所有的禅師來說,整個生命就是一個大公案。在我們一開始真實生活時,便應該參破這個公案。只要我們真實的活著,一切平凡的事都曾變得非常奇妙。有一個和尚問百丈什麼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百丈回答說:“那就是我獨坐在大雄峰上”。
這種境地的深度尚含有不同的層次,用理智或直觀的了解是一回事,而用整個生命的每個細胞去證驗又是另一回事。只有我們大死一番,才能再活現成,當然這事談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極難。因爲我們經常流于矛盾,經常是冥頑不靈的,正如莊子所謂的:“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
在莊子的作品中常有許多類似公案的故事,例如:某次有一位很熱誠的學道者來拜訪老子。老子問他:“跟隨你來的是些誰啊”!
這位學生轉身去看,什麼都沒有,大爲驚恐。老子便說:“你不了解我的意思嗎”?
這話更增加了學生的驚恐。于是老子便叫學生告訴他苦惱些什麼,這位學生說:“我不知時,別人把我當作笨蛋,我不仁時,傷害了別人,而我爲善時,又吃虧了自己。我不義時,有損職守,而我盡職時,又吃力不討好,究竟怎樣才能跳出這種矛盾,這是我所求教于你的了”。
老子回答:“剛才,我初見你時,由你的眼神,知你深陷于矛盾之中,現在聽了你的話,現在聽了你話,更知你痛苦已深,你驚悸于死亡,就像嬰兒失卻了父母一樣,你拼命的尋求,就像拿著很短的竹竿探測海底一樣,你想找回失去了真我,卻茫然不知走向何方,真是可憐呀”!
這位學生便請求讓他再修煉工夫、要做到想他所願想的,不想他不願想的。十天以後,他仍然失望了,便又去見老子,老子對他說:“可憐啊!到處是阻礙,到處是症結,要想打破這些桎梏嗎?假如你的麻煩是外在的,要想一個個的抓住它們,摔脫它們,是不可能的啊!還不如忘了它們吧!假如你的麻煩是內在的,要想反它們碎成片片,也是辦不到的啊!你所能做的,乃是讓它們失去了作用。假如你的麻煩在內外都有,那麼即使你持守道德也不可能啊!爲了解決你的問題,還不如放于道而行,一切自然的會雲消煙散”!
上面所引的一段故事,事實上,就是一個大公案。當一個人被他自己製造的矛盾所困擾而不知所措時,禅師卻把他的問題丟在一旁,而直示以道,使他能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再俯看那些矛盾,都只是些妄想幻影而已。學生的問題卻不解而自解,這種經驗就像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是那樣的扣人心弦,那樣的舒暢安然。
《禅學的黃金時代 6· 禅門的龍虎》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