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愛和信仰中選擇(1)
我和我的隨從喇嘛們一到新加坡,便住進了曉琳的家裏。曉琳單獨爲我安排了一個房間,也爲我的隨行喇嘛安排了一個房間。
由于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時還不習慣這裏的生活節奏,再加上想要了解藏傳佛教的人和准備拜我爲師的人越來越多,我除了爲他們講經、灌頂、開示以外,還要隨時隨處爲他們解答與藏傳佛教相關的一些知識。所以,在初到新加坡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處于一片忙亂之中,總有應接不暇的感覺。
不久,曉琳便爲我想出了很有效的解決辦法。她將我每天的所有時間都做了細致的規劃。講經、答疑、開示、灌頂、待客的時間,睡眠、吃飯、自修的時間,甚至連每項事情的中間銜接時間、每天散步的時間都劃分得清清楚楚。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在新加坡的弘法生活也就逐漸地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對這裏的一切都漸漸地熟悉和習慣了。
“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常常暗自對自己說。
那麼多人由憂愁煩悶轉入了快樂平和,那麼多人由對藏傳佛教的淺層了解到全身心地投入理性的思考之中,並能根據自己的生活實踐總結出與佛法相適應的一些經驗……那麼多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我彙報著他們的學佛心得。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名利毫無關系,我只是爲自己快樂、爲大家快樂。我再次切實地感到,真正的快樂只有在不斷追求和虔誠的信仰中才能獲得。
有時,我也將自己的這些感受告訴曉琳,可我發現她在回應我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絲莫名其妙的苦澀。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她:“你不爲我感到快樂嗎?你知道這些快樂裏面有你多大的功勞嗎?你非得讓我對你表示感謝才能高興起來嗎?那好,那我就……”
“別別,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可……”
“可什麼可呀?可你怕我太年輕沒長性是不?放心吧,這是我一輩子的事,這才剛剛開始……”
一到這種情況,曉琳總是換上一副高興的神情遷就我的情緒:“那好啊,只要你高興,我也高興啊!”
然後她便叮囑我第二天應該怎樣合理地利用時間,一點一滴都不放過,周到得令我有時覺得也過于細膩了。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只要稍有空閑,她便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常了,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有一次,我的隨身喇嘛悄聲告訴我:“曉琳哭了。”
“哭了?因爲什麼呀?在哪兒呀?”我吃驚地問。
喇嘛含含糊糊地說:“我剛才和她走個對面,她低著頭正哭著,一見我,就轉身回屋了。”
我進了曉琳的房間。
曉琳把門打開的時候,她臉上除了發自內心的笑,一點哭的痕迹都沒有。多虧那個喇嘛沒在我身邊,否則他肯定會怪自己多事的。
“你剛才哭了?”
曉琳沒言語,臉上的笑不見了,換了一副很平靜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將臉扭了過去。
我想喇嘛是不會編造這種謊言的,便勸她說:“有什麼事和我說嘛,有什麼好哭的呀,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事呀。”曉琳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我發現她床頭的邊桌上有一張照片。本來我並沒想仔細看,可她隨著我的目光,也去看那張照片,並毫不掩飾地說:“那是你的照片,我拍的。”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散步時的形象。照片上的我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神想什麼,而那表情卻莊重得令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嗎?怎麼會那麼專注呢?我到底在看什麼呢?
“這是我悄悄拍的,那天我拿著相機發現你正好就在我的斜對面。”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呢?”
她直視著我,不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一種哀怨,還夾雜著一種豁出去了的果敢。
我的心一緊,忙岔開話題:“拍得還行,你以前學過攝影吧?學多長時間了?”
“你怎麼不問我爲什麼這麼做呢?你不敢問是不是?”曉琳故作詭秘地一笑。
她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間:“行了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
從那天起,我知道我和曉琳之間將會發生一件令我極其爲難的事情。
也正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爲曉琳擔起心來。我怕某些話一旦說破,會傷害她,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結果,可我又該怎麼辦呢?我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呢?我要是真的……
那些天,我爲了消除內心的焦慮,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講經和自我修煉方面了。一天下來,總會精疲力竭地進入夢鄉,不敢有任何閑余時間去思考我該如何處理與曉琳之間的關系。
我與曉琳可以稱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雖有性別差異,但那種差異早已被我們真摯的友情淹沒了。我們自從結束了印度佛學院的“話聊”以後,對彼此的了解也就更深了,這反倒使我們天天相見時沒有更多的話題了。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每天見不見面其實都在交談,談什麼呢?談我們的青春,談我們的想往,談我們所面對的一切。我們有時相視一笑,很多話就在這一笑中獲得了傳遞;我們有時忙得擦身而過,連招呼都不用打,便從這個門進入了另一個門,這其中的沈默使我們互相之間的某種紐帶更牢固了。正是這條看不見的紐帶將我們緊緊地系在了同一廊柱上,這一廊柱正是深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佛教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