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即身成佛(8)
等我也基本上恢複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多天,大家幾乎把那件事忘了。
我問他那天是怎麼回事,他滿不在乎地說:“早沒事兒了,就是一時發暈。”
一開始我以爲他可能和我一樣,屬于水土不服的反應,可再一想,不對呀,都來那麼多天了,他怎麼會忽然變成那樣了呢?乍來那幾天他都很正常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對他說:“咱們去醫院。”
他疑惑地看著我:“去醫院?你怎麼了?”
我說:“你就快跟我走吧,我得查一查。”
到了醫院,當他發現是給他做檢查,他有些點著急地問我:“怎麼給我檢查,我早就好了呀?”我堅持讓大夫給他檢查,結果查出了很多問題。
我帶的錢有限,平日裏都是按計劃節省開銷。我知道,在異國他鄉治病,要花更多的錢,大夫也說,要使他完全恢複健康,得用很長的時間,錢的數目也是很大的。我當時想,如果是我自己被查出了毛病,我會怎麼樣呢?我能爲了省錢而不治療嗎?盡管這些病治起來很慢,可總不能拖著不治吧?古語說“養病如養虎”,況且班久喇嘛與我的那份兄弟之情已遠遠超越了金錢的價值,我手頭再緊,日後的生活再拮據,也絕不該耽誤他的治療。
我對醫生說:“現在就開始治吧,能治到什麼程度就算什麼程度,越快越好。”
後來他的健康狀況有所好轉,到了印度以後,在我的照料下,他再也沒有發生過嚴重的症狀。我在佛學院生活,我的喇嘛們不能全都跟我住進學院,我就只把他一個人作爲侍從帶在身邊。現在班久喇嘛在外地負責我交托給他的一些事務,一切都很正常,但我還是很惦念他,常托人帶去我的問候和禮物。
按照傳統慣例,一個轉世活佛都會有兩叁個隨從,少說也得有一個。我自然也不例外,自從被認證爲轉世活佛那天開始,寺院就專門爲我安排了幾位隨從喇嘛,這些侍候我的喇嘛始終與我在一起。但我們出國以後,其中的一個喇嘛在某一天卻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我。
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常常想起他,也默默地祝福他。至今我依然認爲,我允許他離開是合情合理的。因爲每個人的性格、志趣不同,隨著時間、環境的變化,人們的追求也會跟著産生變化,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諒解的事情,何況因緣所至,該發生的事情遲早都會發生。人各有志,又何必強求呢?所以我對我當時的決定還是感到很滿意的。
康巴人的吸引力是出了名的,不論是相貌體質,還是性格特征,都能夠說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他們不僅相貌出衆,而且性情奔放、樂觀、大度、堅韌,集豪爽、博愛、勇敢于一身。我的這個喇嘛就具備標准的康巴人的相貌和性格。
都說康巴人容易讓人産生一種“審美的眩暈”,在你判斷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康巴人時,你完全可以拿我的這個喇嘛做一個典型範例。他生就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卻在堅毅中透著那麼一股子秀氣;他擁有康巴人雄健的體魄、高亢的嗓音,卻給人一種純樸善良、真純可愛的感覺。
在佛學院的日子裏他也一直照顧著我、跟隨著我,但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所以他不能夠整天和我在一起。我上課的時候,他不能跟在身邊,只能百無聊賴地四處遊蕩。我回到宿舍時他已經在等候我了,而且微笑著給我倒水,問我誦經的進度如何,或問我佛學院的飯吃不吃得飽,若沒吃飽他就會重新給我做一份可口的飯菜。我雖然知道他是剛回來,但卻不忍心責備他沒有盡到自己的本職責任,對他的憐愛有加讓我都沒法責備他。
我也經常讓他在我的宿舍裏學習一些佛學知識。他看書看得失去耐心時,我就建議他到院子裏面走走,散散心。有的時候他會忽然失蹤,很晚才回來。因爲我和他一樣都是棲居在不屬于自己的屋檐下,弄得我很爲難,也不便過多地責問他。我就只問他去哪裏了,他卻用善意的謊言告訴我,他在背誦經文。雖然我知道這並不是實話,但我甯願相信這是真的。于是我想辦法讓他進了一所可供喇嘛學佛的學校學習,我不希望他因爲我而耽誤了自己的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佛學院我不上也罷。當我看到他能夠和我一樣合理地安排作息時間時,我的心也踏實了很多。
他們開設的課程比我們要少,所以,他每天會提前跑到我的宿舍鍛煉身體,因爲我也喜歡鍛煉身體,宿舍裏有很多運動器材,等我回來時他已是滿頭大汗了。他常常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告訴我:“仁波切,等我練就了一身強健的肌肉,我就去美國當明星,西藏的喇嘛就成了美國好萊塢的大明星,你就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身影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和一個美國女孩已經非常相愛了,他們的愛情甚至促使這個女孩子從尼泊爾跟著他來到印度,住在酒店裏。這個完全西方的女孩子愛上了我的喇嘛,我的喇嘛也終于在這段感情中做出了選擇。
那天他告訴我,他要追尋愛情,他的愛情在大洋彼岸,遙遠的美國。他懇求我寬恕他的離棄。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深深地歎了口氣,淚水便在眼眶裏打轉。他在我面前低聲啜泣起來。我定了定神,故作輕松地說道:“去吧,別斷了聯系。”
他感激地看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