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乘著彩虹而來(3)
有一年我發高燒,我家附近的一位醫生觀察了一番,認爲可能是染上了流感。當時正趕上流感很嚴重,有致命的危險。醫生很緊張地催促媽媽和姥姥馬上把我送到鎮上的中型醫院。媽媽一聽,腿都軟了,急忙托人去找父親,讓他借用一下單位那輛車,要不恐怕來不及了。
媽媽得知父親一口回絕了,便跑著去找父親。父親說:“那輛車今天正准備去發放救災的糧食,絕對不能動。”媽媽破天荒地哭著低聲央求父親說用不了多長時間,把兒子送去馬上就回來。父親很堅決地說:“想別的辦法吧,這車子說什麼也不能用。”
媽媽這一生還沒那麼著急過,也不敢和父親多說什麼,怕耽誤時間,轉頭就跑了。回去後媽媽和姥姥帶著我,連口氣兒也顧不上喘,拼命朝鎮醫院趕。好在經過醫生檢查,並不是流感,只是一般發燒,沒什麼大事。
從這天起,媽媽不理父親了。父親表現得再好,媽媽也不理他。一個星期後,父親才看到媽媽的笑容,這還是父親一再道歉換來的結果。
大公無私這個詞用在父親的身上再准確不過了。父親雖然把媽媽哄樂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爲了工作不近情理的事情從來就沒斷過。常了,媽媽也習慣父親那些做法了。媽媽總愛說:“嘿,你父親就那樣。”我漸漸覺得“那樣”裏面所包含的是一個男人所獨有的那種剛強、堅硬的品性。
我一直認爲,父親是不可戰勝的男子漢。但在奶奶去世後,當我看到了他的眼淚,看到他從未有過的悲傷,我便對他産生了更加複雜的感情。當時還說不清,只是覺得父親比以前離我更近了。他很少教導我,但他已經用自己的行爲影響了正在成長的我,這種影響將體現在我的整個人生之中。
我的媽媽名叫宮覺措,在玉樹一個具有很深的曆史背景的大家族中出生。上好的門風和她自身的純樸善良,使她獲得了普遍的尊重。媽媽一邊照顧我們兄弟四人,一邊還要忙自己的工作,並且在那種年代竟然自己探索著生意之道。在我剛生下來沒幾天,她就下床忙碌去了。可以說,媽媽樣樣都做得很出色。
媽媽在我們剛記事時就要求我們誦經、背經,她嚴格的要求使我們很小就接觸了佛學上的一些知識。記得那次媽媽一大早便要求我背誦《蓮師經》,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再回來背,便和小夥伴們去山上玩,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把背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一進門,發現媽媽正板著臉坐在烤爐旁的椅子上盯著我。媽媽平時不輕易板臉,現在這樣,肯定是弟弟惹她生氣了。
我小聲地說:“媽,我回來了。”
媽媽沒理我。我想可能事情有些不妙,卻想不起來自己做錯了什麼。
“今天去哪兒了?背經了嗎?”媽媽一下子站了起來,嚴厲的目光把我盯得牢牢的。
“呀,真忘了。”
“背經的事可以忘嗎?你還敢說忘了!”媽媽從未發過這麼大的火,臉都氣白了。
我隨著她的一聲“跪下”便急忙跪了下去,卻滿心的委屈。媽媽看了我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長歎一口氣,去了別的屋子。
起初,我還憤憤地想,你不是讓我跪嗎?我就這麼跪著,拉我都不起來,看你怎麼辦!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我數著數,最後連數都數不清了。跪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兩腿先是酸痛,不久就麻了。我想都跪這麼久了,媽媽一定該心疼了。我就堅持著等媽媽來喚我,來把我拉起來抱著我流著眼淚說她不該這麼狠心讓兒子跪這麼久。可左等右等,媽媽還是不過來。
這期間,我由跪姿換過幾次坐姿,還是不好受。我想只有站起來才能舒服些。當我聞到一縷縷飯菜的香味兒,饑餓感又來了。其實在我一進屋時肚子就已經咕咕叫了,只是被緊張的空氣給填飽了,現在真到了難以忍受的時候了。
我越想越氣,一個個都在吃飯,竟讓我在這兒跪著……想到這裏,我一貓腰,兩手朝地上一撐,起來了。左右搖晃了幾下,踢了兩下腿,然後直奔另一個屋子。大家正在吃飯。我更氣了,不管不顧地沖到桌前,大口吞咽起來。大家全都看著我。我邊吃邊高聲嚷:“跪也白跪,吃!不吃白不吃,餓也白餓,餓的是自己的肚子。”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擡眼看見媽媽也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看見媽媽發過那麼大的火。
家裏的大事小情全由媽媽一個人經手,爸爸什麼也不管,連家裏的房子都是媽媽自己張羅著蓋起來的。其實我早就開始知道心疼媽媽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便主動幫媽媽幹這幹那了,盡管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對我很滿意。大約在我十一二歲時,我已經能幫她做飯、照看兩個弟弟了。媽媽去朝拜,一去就是叁個多月,我便在她臨行前爲她炸一些路上吃的花卷。媽媽一走,我就代替媽媽的角色,家務事全歸我了。媽媽對佛教的虔誠態度,對我一開始形成信仰是很有幫助的。
我的姥姥也同樣是一個具有堅定信仰的人。姥姥常常用自己的積蓄供養當地的活佛和喇嘛,常常去神山或寺院朝拜。她有一張自製的轉山計劃表,時間、路線、方向都很詳細地填在那張表裏,她總勸我們找時間和她一同去。姥姥那麼大歲數了,步行去那些建在懸崖峭壁上的寺院也毫不費力。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濃濃的神話色彩令我很震驚,如果我不在場,我都難以置信——她幾乎能將那麼多佛教信徒苦苦尋詢的經文都一一背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