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輕的大管家
有人向我介紹,佛學院裏管理漢人生活事務的管家,年紀很輕,修行很好,來佛學院出家的時間也不短了。
我想找這位年輕的管家聊聊。
管家法名智誠。
一天中午,在大經堂門口跟這位穿藏僧袍的漢族管家打了個照面,他同意接受我對他的采訪,約我兩天後下午六點半去他屋裏談。
問他住哪裏。
“我住的地方最好找了,”他舉手一指,“瞧,這面山坡上最高的那間屋子就是。”我一看,最高處果然有一間方方正正的小木屋,跟下面的一大片木板房還隔著段距離,如鶴立雞群,獨樹一幟。
兩天後我准時登上他住的高坡,卻見最高處的那間小屋鐵將軍把門。
我等了一刻鍾,仍不見智誠回來。高坡上風很大,孤零零的房子外又無遮無擋。傍晚的山風吹在身上,已使人感到一陣寒意。我便往下走,隨意走進一棟緊貼著山坡建造的屋子。
屋裏暗暗的,沒開燈,有個年紀輕輕戴副眼鏡的漢僧正在打坐。
我想退出,漢僧叫住了我:“您找誰?有事麼?”
“我找智誠師,前天跟他約好的,您可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噢,智誠一早去色達了,這時候也該回來了,你在這兒坐坐,他回來後要到這兒來吃晚飯的。”
于是這位漢僧開了燈,跟我隨便聊。他叫圓輝,來這兒出家才不久。這屋正是智誠和他的一個師弟智龍合住的。上面那間孤零零的小屋,是智誠的師父智開的,最近智開去外地雲遊,圓輝來佛學院後還沒地方住,智誠就叫圓輝搬這兒跟智龍住一塊,他自己住上頭去了。
正說著,智龍和一位廣東居士有說有笑地進來了。智龍才二十來歲,高個子,光頭,戴一副挺精巧的眼鏡,穿一件鏽有金絲花紋的藏僧服,那僧服的料子比一般的布料來得考究,帶點光澤,像是綢緞。那位廣東居士二十幾歲,名叫朝晖,披一件大約是叁十年前的老式呢料軍大衣,穿一雙有點裂口的船形皮鞋,頭發蓬亂,邊幅不整。他來自廣東湛江,在這兒呆的時間也不短了。
沒多久,智誠也回來了。他的臉紅撲撲的,額上還冒著熱氣,一進門就對我打招呼,說他到色達縣城爲學院辦事去了,忙了一天,直到現在才回到學院,怕我久等,剛才是從大經堂那兒一口氣奔上來的。
坐下之後,他便談起了自己的經曆。
他是九一年來佛學院出家的,那一年他十九歲。
之前,他在成都市商業部門工作,當過幾年售貨員。每天上班下班,每月五號發饷,千篇一律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他覺得生活很枯燥、很無聊。他有一些在一起玩的小夥伴,也常聚在一起吃喝玩樂,但吃喝玩樂只能暫時讓人忘掉一些煩惱,過後,依然覺得生活很枯燥、很無聊。他看周圍的不少人,活著就是爲了錢,爲了錢,有的人什麼都不顧,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自己不想當這種人,但他益發覺得生活的枯燥無聊。他問媽媽,爲什麼有的人這麼壞?爲什麼生活這麼沒勁?媽媽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他十七歲那年,有個年輕人租了他家的一間房子開診所。這位年輕人是成都昭覺寺清定上師的在家弟子,也就是今天的智開師父。智開有時也跟他談談佛教佛理,他一開始不信,根本聽不進去,後來不知怎的,覺得那人講的佛啊神啊天龍啊也並非沒有一點道理。偶爾,他跟一些小夥伴也去昭覺寺燒燒香,但也只是玩兒似的。
年輕人在他家開診所時間不長,沒幾個月就走了,聽說到哪出家去了。幾個月,對人生只是短短一撇,但幾個月結下的因緣,有時卻會影響你的整個人生。
第二年,他接到智開師從色達寄來的信,原來他到色達五明佛學院出家了。信上說,那個地方極爲殊勝,曆史上曾有十叁個佛的弟子在那兒的山凹凹裏成就虹身,今天的佛學院已彙集了好幾千人,幾千人一起在山坡下的草壩子上念經,場面極爲壯觀……
在這位年輕人的影響下,他們十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夥伴一起去昭覺寺皈依了佛門。
下半年,晉美彭措大法王訪問印度歸國時,途經成都,歇腳于昭覺寺。他和夥伴們去昭覺寺拜見了法王。法王親切而威嚴的相貌,令他心中頓時生起很大的歡喜心,覺得自己一下子跟佛法親近了許多。
可是,幾個月後,不知什麼緣故,日子的枯燥無聊,使他心中煩惱徒增,哪怕跟小夥伴們拼命胡鬧,也無法排解。他坐臥不甯,寢食難安,情緒低落到了極點……
在極度的煩惱之中,他忽然看到一本解說佛經的講義,一拿起來,就不想放下。他受到了震動。他找到了問題的症結。他雖說“皈依”了佛門,可是自己渾渾噩噩的舉止行爲和生活方式,哪象一個正信的佛教徒啊?至于對佛法的正見正解,更是連談都談不上啊!他下了決心,要改掉自己的壞習慣,靜下心來,真心學佛。他上理發店把自己頭上那一頭男不男女不女的長發剪掉了,以此跟自己的過去訣別。他把自己一大批狂歌勁舞的音樂磁帶也處理掉了,爲的是要使自己的心能真正安靜下來。
從九一年叁月起,他開始常去昭覺寺聽講有關佛教的一些入門引導、修法儀規,並經常念誦五字真言和上師會供,心裏果然平靜了許多。
六月,智開跟隨索達吉堪布來成都,把他找去,跟他談了不少有關索達吉堪布的事迹,並帶他去拜見了堪布。見到索達吉堪布的第一眼,他就對堪布生起了強烈的依止心。堪布對這位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也很有好感,對他講了大圓滿的一些道理,並爲他灌了文殊菩薩智慧頂。爲了能真正依止堪布,時時在堪布跟前聞聽佛法,他心中已生起要去色達五明佛學院學法的念頭。父母對他想離家出走的念頭似有所察覺,有時淚水汪汪地婉言相勸,有時則態度堅決地表示反對。他是個重感情的人,不怕別人來硬的,可最見不得媽媽掉淚,媽媽一掉淚,他的心就軟下來了。他時常自己問自己:我該出家嗎?我不該出家嗎?
九月,索達吉堪布一行去綿陽、五臺山等處弘法回來再次在成都停留。他又和智開見了面,並聽他談起在五臺山親身經曆或親眼所見的不少奇異景象。他印象最深者,是聽智開說到索達吉堪布一行到了五臺山後,一天去朝拜東臺,車子開到一半,突然熄火,直往後倒,刹也刹不住,下面就是百丈深淵,乘客們都嚇慌了,有人想跳車逃命了,可堪布鎮靜自若,端坐不動,衆人見堪布這樣,也多少安定下來。車子退到盡頭,似乎馬上要墜下山崖了,卻突然停住,原來被橫在地上的一根木頭攔住了,誰也不知這根木頭是從哪裏跑出來的。衆人下車,只見公路對面坐著一個小夥子,右手執釜,左手拿著一朵花。堪布問他從哪裏來,答從山上來,問他去哪裏,答去山下砍柴。小夥子將手中的花送給了堪布,堪布便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香味。一出家人見了就說:這花有毒,不可聞!小夥子問乘客討了一盒火柴,轉身走下山去,一霎眼就不知去向。索達吉堪布很平靜地對那位出家人說:這是文殊花,法王八七年到五臺山來過。到了善財洞,管理員拿鑰匙開了門,只見供臺上的蠟燭已自動燃起了火苗。有人這才聯想到剛才那小夥子,會不會是文殊菩薩的化身?問索達吉堪布,堪布笑而不答。到了夜裏兩點鍾,大白塔和文殊發塔突然放出一閃一閃的白光,附近寺廟上空還滾下大火球來。閃閃白光足足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一人看見叫醒大家,衆人都看到了這一異像。只有那個出家人沒看到,那晚他正好在閉關,門前的簾子又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等天亮聽別人說起,他懊惱至極
出家人不打诳語。對智開所說,智誠是堅信不移的。他的出離心也堅定起來。他又去見索達吉堪布,問堪布明年他能否出家?堪布回答說當然可以,可那口氣、眼神分明是在說:要等那麼久麼?
果然,不出一個月,有一天智開突然又來成都找智誠,告訴他法王將舉辦一個極殊勝的大法會,這種機會百年不遇,叫他馬上把東西理好,第二天一早就走。他擔心錢不夠,想把自己的一部變速自行車賣掉再走。智開要他不必爲錢的事擔心,但行期不宜拖延。
當天晚上,他回家去拿東西。那段時候他住單位宿舍裏,爲了回家時不被家長看到,很晚才去。可那晚他父親有點反常,很晚還沒睡覺。見他回家拿東西,便問:你還回來麼?目光裏充滿了疑惑。他說是來拿智開放這兒的經書,當然還要回來的。當他不得不編出這幾句話來哄父親時,心裏一陣酸楚,父母對他的養育之恩畢竟難以割舍……
第二天一早,六點鍾他就趕到單位,把自己寫的一張條子留在收發室,接著趕到新南門長途汽車站去買車票。不料,經馬爾康去色達的車票沒買到,父母卻追來了。奇怪的是,他看到父母就站在離他叁米多處四處張望,卻沒發現近在眼前的寶貝兒子!他抑製住心頭湧出的對父母的歉意,不敢再多看家長一眼,側轉身走開了。在成都武侯祠那兒,也有一個長途汽車站,可去康定再轉色達,他趕到武候寺,買了一張次日去康定的車票……
他離家出走時,帶著他的全部積蓄:二百二十塊人民幣。到色達時,全部家當還剩一百六十塊。他在佛學院山坡上的一間草皮屋子裏安頓下來,借了個熱水瓶,連爐子、鍋子也沒一只,每天靠吃一點青稞和鹽巴過日子。高原十月就下雪了,雪花透過草皮屋的窟窿掉進來,睡覺的被子上灑落厚厚一層雪……他的一個小夥伴智龍不久也來了,跟他睡一個草皮屋,跟他一起靠吃青稞鹽巴過日子。那一年智龍才十六歲,過去在家裏時何曾受過這種苦,差點掉下淚來,但並無一句怨言……幾個月後,他們買了個爐子和高壓鍋,可燒點熱的東西吃了,因爲吃不起大米,就天天煮點土豆吃,水凍住了,土豆洗也不洗就扔鍋裏,加點鹽和辣醬,煮出的湯裏盡是泥巴。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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