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拜訪噶爾旦活佛
沿芝尕河溯源而上,離中壤塘鄉十幾裏,有個上壤塘鄉。在上壤塘鄉住著個噶爾旦活佛,是雲登桑布上師的金剛兄弟,在當地名氣很響,不管你碰到哪個喇嘛,問起嘎爾旦活佛,對他無不尊崇有加。
我問汪居士,你可知道到上壤塘鄉怎麼走?我想去拜訪嘎爾旦活佛。
汪居士說,好哇,他去年來壤塘時,去上壤塘拜見過嘎爾旦活佛,一年了,他也想再去見見,倆人就一起去吧。
夜裏又下過雨,屋頂仍漏得厲害。天亮雨止,我和智悟找到一架搖搖晃晃的梯子,讓智悟給扶著,我爬上屋頂,在漏雨漏得厲害的地方,將瓦片重新疊疊好,若發現有碎裂的,就給換到下面去。瓦片脆得很,一不留神,呱喳,就踩碎了兩塊。我怕踩碎更多瓦片,不敢戀戰,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戰場,就下來了。
我和汪居士走在鄉村的泥土小路上。路兩旁,一面是水聲嘩嘩的芝尕河,一面是草木葳蕤的山坡和草原,再遠處,不管你往哪裏望,天際盡頭,群山綿綿不絕。走了好久,路上不見一個人影,也沒任何車輛通過,偶爾才望見路旁有個小村落,在一片土屋之中,最高的建築物定是那帶有覺囊派獨特色彩的寺塔,底部方,中部圓,上頭繪兩只大眼睛,你盯著他看,他也盯著你看,頓時你會覺得那座塔活了起來,分明象一個威猛的武士,守護著這一片神奇的土地。最形象的,莫過于塔的棱形尖頂,不就是戴在武士頭上的頭盔麽,塔尖上的圓珠,就是頭盔上的武纓。
經過一個嘛呢堆時,我和汪居士停下來,繞嘛呢堆走了叁圈。那嘛呢堆四周貼滿了大大小小不規則的石片,石片上鑿刻著若幹個藏文字母,有些字母還被漆成了紅色或黃色。那些石片上大都刻寫著“嗡啊哄”叁字咒或“嗡嘛呢呗昧哄”六字大明咒,在藏地,人人都會念“嗡啊哄”叁字咒和“嗡嘛呢呗昧哄”六字大明咒。就象漢地許多信衆相信常念“阿彌陀佛”就可往生西方淨土一樣,藏地不少人從早到晚不停念誦這叁字咒和六字咒,相信這神奇的咒語會溝通凡人與佛菩薩的信息交流,保佑你吉祥如意。
走了一個半小時,目的地到了。
噶爾旦活佛住在一間很小很簡陋的土屋裏,那屋子比周圍普通藏民的住宅還要小還要簡陋。我們進去時,活佛正和衣臥在床上,聽一個喇嘛說話。他穿一件紅色藏袍,蓋一件黃色的大羊皮襖,頭上戴著頂紅色羊皮帽。活佛已77歲,但一點也不顯老,戴副眼鏡,氣度不凡,看上去很象是個還沒到退休年紀的學者哩。
我和汪居士按藏地習俗向活佛獻上哈達,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禮。
活佛爲我們摩頂祝福後,笑盈盈地示意我們隨便坐下。因爲語言不通,沒法進一步交流了。我們剛進去時,汪居士就對屋裏的那個喇嘛說了,“通師通師”,請他去請個“通師”來,在藏語中,“通師”大概就是“翻譯”的意思吧。這會兒,來了個藏民,也夠不上“通師”的資格,但多少能說幾句漢語。他結結巴巴地表達了噶爾旦活佛的意思:“你們不用來找我,我是一個睡覺的活佛,什麼本事也沒有。”
我想請活佛介紹一下他自己的經曆並談談對覺囊派的看法。
那藏民對活佛說了幾句,活佛就在床上坐起來,然後嗚噜噜說了一通。藏民急得抓耳撓腮,說不出話來,最後表示,他會講的幾句漢語實在沒法把活佛的意思表達出來。
這可咋辦呢?我拿出小型采訪機,對藏民說,你跟活佛說,請他對著錄音機講話,隨便講什麼都行,你也不用“通師”了,等我拿回去請別人“通師”吧。
活佛接過我給他的索尼M727采訪機,拿在手裏,翻來複去,覺得挺好玩,神態就象一個孩子在察看一個新鮮的玩具。等玩夠了,他正襟危坐,看准錄音鍵,將它揿下,滔滔不絕地念起經來……
中午,我和汪居士在噶爾旦活佛的幾個女弟子那兒吃了午飯:糌粑加奶茶。
那幾個覺母的年紀都很輕,但出家都已有些年頭。她們的屋裏也簡單得很,不過比起一般喇嘛來,收拾幹淨得多。哪怕是出家人,女性的某些本能還是磨滅不了的吧。
我和汪居士還到一個年輕喇嘛那兒坐了會兒,他住在噶爾旦活佛對面的一個小屋裏。小屋的一半地板上堆著木柴,一半地板供起居用,有一面牆壁上糊著泛黃的《四川日報》等舊報紙。使人感到有趣的是,紙壁上貼著好些色彩濃麗的圖片,反差極爲強烈,九十年代的風,多多少少也吹到這帶有原始氣息的瞻巴拉山裏來了。那些圖片中,有幾張是反映藏地宗教內容的唐卡畫,蓮花生大師端坐蓮臺,空行母緊伺其側,無數天人神靈圍繞著蓮花生大師在空中盤旋;更多的,是港臺明星的半身像,劉德華西裝革履,何華健笑容可掬,……這些明星照取自一本過期的挂曆。我注意到,紙壁上貼了那麼多港臺明星象,一貫在挂曆中盡領風騷的佳麗靓影卻一個都未入選,也許,主人公自覺尚未修到柳下惠懷抱不亂的境地,還是避開異性爲妙吧。
回到中壤塘鄉後,我從別的喇嘛那兒,了解到噶爾旦活佛的一些事迹。從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噶爾旦活佛曾相繼兩次被投進阿壩州的一所監獄,一共關了十四年。頭一次關押十年,放出來後,上頭問他:有沒有佛?有沒有鬼?他說佛也有鬼也有。于是又把他關了四年。他在當地影響很大,他的一個上師是近代覺囊派最著名的高僧之一喇嘛多傑桑布。他被關在監獄裏時,常有認識的或不認識的藏民趕去看望他。在“自然災害”那幾年,監獄外的人都餓得要死,監獄裏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那時他弟弟跟他關在一起,他把別人來探監送給他吃的東西,給弟弟留下一份,其它的都送給了別的犯人。他自己快餓昏了,在打坐入定中對自己的師父說,這種日子太難熬了,我要離開這裏了。師父不同意,告誡他說,你現在不能死,以後形勢會發生變化,到時候你還要帶很多很多徒弟。師父拿出一碗酥油,讓他吃下去……他出定以後,肚子不餓了,頭不昏了,連身上的毛病也全好了!他師父的預言,後來都一一應驗,今天,光是壤塘一帶,他攝授的弟子就有一千多人,是當今覺囊派裏和雲登桑布上師一樣的得道高僧。他一生清苦,很少跟外界接觸,這反映了覺囊派曆代祖師遺留下來的宗風,即不接觸或少接觸世間法,一心一意持戒修行。不少弟子想幫他蓋一幢寬敞些的屋子,他一概不讓。他說,當年米勒日巴住的是什麼房子?根本連房子也沒有,就住在山洞裏嘛,比現在苦多啦,修行人在生活上越簡單越好,現在有房子住,可以啦。
中壤塘有個名叫绛烏砉的喇嘛,是噶爾旦活佛的弟子,叁十叁歲,能講幾句漢語,他向我談了當年跟噶爾旦活佛學法的情景。他從小身體不好,瘦弱得很,幹不了什麼活,他想出家人可以學功夫,身體會好起來,就請求父親讓他出家(母親在他五歲時已去世)。那時政策還不如現在開放,還不能公開出家、念經,父親同意了,他就悄悄地出了家,那年他才十幾歲。那時中壤塘只有叁個跟他差不多的小喇嘛,都想學功夫,碰在一起互相交流,覺得人太少,不夠勁,聽說上壤塘的噶爾旦活佛招了十幾個小喇嘛教功夫,他們就一齊跑到上壤塘去了。
“上師教了我們很多東西,時輪金剛啊、金剛薩哚啊、馬頭金剛啊,還有綠度母啊,等等,閉關、坐經,叁年一過,很多東西都教給了我們。不過,對外面,只說我們是在學氣功、練氣功……”绛烏砉的話說明了這麼一個事實,壤塘這地方雖然落後、閉塞,甚至至今還留有母系社會的遺痕,但是,它畢竟是中華大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一部分,它逃不脫無所不在的社會大氣候的影響力。隨著撥亂反正、宗教政策逐步落實,許多佛門弟子順隨各自因緣,依止有緣上師學法修行,不用再偷偷摸摸念佛拜佛了。這幾年,他又住回了中壤塘,因爲他有個舅舅,也是個出家人,風濕病十分厲害,連路也不大好走,他跟舅舅住一起,可照顧照顧這個單身老人。至于他自己的身體,不用多說,看他壯壯實實的樣子,就可知道早已今非昔比了。
我問绛烏砉,噶爾旦活佛的修行怎麼樣?
“上師平時不出門,可他什麼事都知道。”绛烏砉說起師父的修行,語氣十分崇敬。“有一次,有個病人病很重,我們把他送到縣醫院下來,已是晚上,過一個橋時,水漲得很大,晚上,看也看不清楚,過橋,走到橋中間,橋斷了,我們幾個人,還有病人,都從橋上掉下去,這時,忽然有一道白光,旋轉著,把我們裹住了,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把我們送到了岸上,我的衣服浸濕了,病人的衣服一點都沒濕。回到師父身邊,我的衣服已幹了,我還沒開口,上師就說了,你咋把衣服搞濕了,要是把病人也搞濕了,會死的啊,晚上過橋一定要小心……”
“那道白光,就是師父來救你們的吧?”我問。
“就是,就是。”绛烏砉連連點頭。“還有一次,師父自己去縣醫院,是我陪著去的,早上起來的時候,師父對我說,有幾個人給他送東西來了,其中有個人會出點事,不過不要緊。這一天,果然有上師的幾個徒弟騎自行車來看他,路上,有個徒弟騎著車從山上摔了下去,但還算好,沒怎麼受傷……”
我請多爾吉把噶爾旦活佛留在我的錄音機上的內容講給我聽聽。
多爾吉說:“這段帶子你要保存好,上師爲你念了很多經呢!”
我問,念了哪些經?
“念了四大出離心八句偈、菩提心偈發心、俱生時輪金剛經文、六支瑜伽發願經、香巴拉祈願經。”
我想起活佛對著小錄音機念經時正襟危坐的樣子,心裏很受感動。
多爾吉接著把活佛對著錄音機說的一番話翻成了漢語:
“我並不是講什麼理論的人。我只是一個生在小地方的人,什麼都不知道。但我覺囊教派的“時輪金剛”,確是非常殊勝的一個大法。按照“時輪金剛”的淵源,釋迦牟尼自身的出世間,經曆了無數次波折的路程,最後才顯示了覺悟;而後用四十多年時間,叁轉了***。在轉第叁次***時,佛陀曾在靈鹫山宣揚波羅蜜乘,同時應香巴拉國月賢國王之請,在南印度聚米塔寶瓶裏,以自己身口意化現壇城,宣說了以“時輪根本續”一萬二千頌爲主的密法。詳細講述後,把所有密法全部交給了月賢國王。月賢國王把這些法請到香巴拉,用文字記載下來,並著了《時輪根本續釋》,從此在香巴拉一代一代傳下去。傳到難勝法王時,一個印度的瑜伽師收到本尊的預言,前往香巴拉請到以“時輪金剛”爲主的密法,由他起在人間一代代傳到現在。”釋迦牟尼曾有預言,《大法鼓經》中也有此記載,五百羅漢中的一個叫見喜的比丘將在藏區迦尤日宏揚第叁轉***,傳到壤塘這地方的,就是更欽·笃布巴,也就是剛才那個比丘的化身。在這一傳承過程中,從釋迦牟尼到香巴拉到印度到康藏到壤塘,從未斷過,傳承很純潔,曆代祖師個個精通顯密、戒德高尚,保持了法的純潔性、完整性。
“從那以後到現在,我們是這一法的繼承者和後代。現在有這麼殊勝、純潔的法,不是談一談、說一說就可以的東西,而是要修持到自性相續,這才是最重要的。釋迦牟尼把他的一切法,最後總結起來,歸納成“時輪金剛”的六支瑜伽爲主的生圓次第,這是即身成佛的大法。六支瑜伽,就是別攝支、靜慮支的身金剛瑜伽,命勤支、持風支的語金剛瑜伽,隨念支的意金剛瑜伽,和叁摩地支的智慧金剛瑜伽。
“這些法不是聽幾年、學幾年就可修成的,修持此法,必須在一個清靜的地方,一個人坐在那兒,按照上師的指示,靜靜地修,才可證得。
“我們這個法不是辯論的法,不是兩叁個人討論討論就可得到成果,這個法必須通過修持才可怔得成果,一個人在修行過程中,必須具足戒定慧、堅持聞思修,最重要的,就是要強調修持……”
噶爾旦活佛的這番話,實在是把覺囊派的精華----《時輪金剛》的淵源、特點及修學要求作了一個最深入淺出、言簡意赅的說明。“最重要的,就是要強調修持”,這實在是噶爾旦活佛贈給一切學佛者的最寶貴的金玉良言。
《十二、拜訪噶爾旦活佛》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