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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丐心淚──大藏寺祈竹仁寶哲自傳▪P9

  ..續本文上一頁子,所以他們吃得很笨拙。我們嘉絨區的領主用筷子十分靈活。我則由于自少習慣漢人的文化,也不致出甚麼洋相。在其中一餐,桌上有蛇或某種鳝類菜式,我見到後吐了一大場。

  會期中的每天早上及下午,全體都要參與觀摩活動。在一方面,政府希望透過觀摩學習,令我們知道現代化的進步及了解共産思想,以藉我們影響各自地區的百姓。在另一方面,政府在這兩周中卻在我們各自的家鄉中大力推行反階級思想教育,要求民衆認同共産主義、反對舊勢力及思想。我當時只是一個年青的僧人,對政治一向並無一點興趣,十分樂于做一個普通的和尚。故此,我對這些活動既不反對,也並不熱切認同,所以對開會交流自然不太熱衷。有一天,我與父親在開會時間前散步,我提議自行往市中心看一看,但父親卻不太敢自行活動,最後只無奈地同意。父親很擔心我們認不了路回頭,但我卻多番保證自己的辨向能力,怎知在走了二十分鍾後,我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在最後找到回招待所時,當天的交流會早已結束,官方領導對我們兩父子很生氣,不留情面地提醒我們到成都學習的目的。那一次後,我學聰明了,每次上街閑逛都帶紅線,凡在轉彎的時候便在路邊的水喉綁上一條標記,自此便天天逛街,並未被政府官員再次發現我偷走出外的情況。在另外一次交流晚會中,氣氛有點異樣,全體又在會前被命低頭沈默了幾分鍾。原來當天斯大林逝世,全體必須默哀紀念(在當時,我自然不太感到一個蘇聯人的逝世與我們這群藏族鄉下人有甚麼關系)。

  會議結束前的一晚,是我一生中的一個大轉捩點。我自十七歲以來,早有往尚未被解放的拉薩學法之意。依大藏寺的傳統,僧人中凡有學習能力的,都要往拉薩色拉寺或甘丹寺學法進修。我身爲寺院的法臺,去色拉寺學習進修是很自然的路向。在十七歲時,我雖然已出家住大藏寺中好幾年了,父母卻一直仍不舍得我離鄉別井,一直以來只囑我等待至較年長時才往拉薩入學。在成都會議結束前的一晚,我與家人在房中作了一番長談。我再次提出要往拉薩學法的心願,但父母卻說:“你從少嬌生慣養,而且現在還年輕,對外面的世界你完全不了解,而且人又長得笨,最好還是先好好考慮一下!”,母親更是哭成淚人,多番挽留。其實當時我內心也掙紮得很厲害,心中猶豫不決地想:“現在的政治形勢中,恐怕未必能留在大藏寺繼續過僧人的生活,去拉薩卻也是前途難測,如何是好呢?”。最後我才痛下決心地說:“往拉薩固然是命運不可預知,但在現在政治變動中留在大藏寺學法似乎卻是絕不可能的了,我看還是去闖一闖看吧!”,然後一家人整晚都在互擁痛哭,最後舅舅答應親自送我到色拉寺。

  在離開成都的早上,我們一家向政府官員表示欲往峨嵋山朝聖,官員也並無阻撓之意。在成都的近郊雅安,我與父母到照相館拍了我生平第一張照片,這也是我今生中與父母唯一的合照。在拍照後,爸媽必須上車向峨嵋山方向進發,我與舅舅便在路邊告別他們。家母哭說:“你雖看似有小聰明,事實上卻是村中最笨的小孩!從今你要學懂提防別人,不要隨便相信人。錢要省用,好好保管。這年頭,爲了錢連親人也會害你呀!”。告別時,大家都心知以政治情況發展來看,此生恐怕不會再見上一面。我並沒有說甚麼話,只懂得流眼淚。母親在此時早已淚如雨下,父親卻強忍,不發一言便急步走上了車中,留下我與舅舅兩個人無言地站在公路旁。在這時,我心知今生中難再見到父母(後來他們在文革中被隔離,父親所受的批鬥尚不算太壞,母親卻受盡折磨,骨折多處,兩人最後在八十年代病逝。當時因政治局勢,我無法回鄉送別。大藏寺則在我離開後不久的日子中遭殃,僧人被逼還俗及回鄉勞動,寺院被完全毀滅)。

  我的舅舅比我年長五、六歲左右,人比較聰敏,又能說多少漢語,而且比我來說是較富“江湖經驗”的。在藏族文化中,舅舅與外甥是極爲親密的親戚關系,所以他便負上了照顧我前往拉薩的任務,同時他也想在到達拉薩後才決定自己的去留(在當年的政治氣氛下,絕大部份人都不知何去何從,只抱見一步就走一步的心態)。

  就這樣,我與舅舅便開始往拉薩行進。我們帶少許食物、一些開會期間獲派的漢成藥及少許黃金,我自己又有一百枚藏區通行的銀幣(這種銀幣稱爲“袁大頭”,是民國初年時所發行的貨幣。在當時,這種鑄上袁世凱容貌的銀幣在拉薩及好一些藏區通行,但在共産黨勢力範圈內則絕不可公開使用,人們多只偷藏備用),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財物。我們走了一段路後,便在一個驿站住下來,本欲等待看有沒有可乘載的便車。在等了一周之後,我便豪氣萬丈大地向舅舅說:“學僧往拉薩求學,依傳統應是步行前往的,我們倒不如徒步前進吧!你看好不好?”,舅舅在考慮後同意了我的建議,兩人便開始靠太陽辨向,背馱木造的行李架,一路往西行走。

  在走了只幾天後,我便開始後悔當初豪情地建議徒步上路的決定,但此時我們已是騎虎難下了,只可硬頭皮繼續走下去。在習慣了每天走行長途後,難受的感覺方開始減弱。有好幾次,我因爲負荷太重而欲丟棄那一百枚袁大頭銀幣。這絕不是因爲我有甚麼清高的氣節,而只是因爲它們的確太重及我自幼家境富裕而從未捱過貧困的原因而已。舅舅是見過一下世面的人,所以他堅決不同意我的決定,結果是我們協定輪流把這些銀幣帶在身上。一路上,我們有時入住驿站,有時在荒野中席地而睡,的確捱了不少從未受過的大苦。

  在行走了一段時間後,我們來到二郎山。要往拉薩行進,必須先越過這座高山。由于不懂山路,我們花了幾近一周才沿大路抵達山頂。一路上細雨不停,辛苦難忍。我們飲的是冰川水,睡的是冰冷的露地(有時會帳蓬),但沿途風光倒是很不錯,能見到麝鹿及多種禽鳥。這條路上在古代有很多山賊橫行,但在我們經過時的年代,山賊早被共軍消滅了,所以我們一路上都相安無事。

  在抵達二郎山頂時,我的雙腳已是磨爛多處,我前往拉薩的決心曾一度動搖,興起了改道返鄉的念頭,但最終還是重新鼓勵自己繼續初衷上路。

  在下山時,我們踫到了好心的當地居民指點,沿山邊捷徑下山,沒多久就到了二郎山的另一面山腳了。

  在翻越二郎山不久後,我們兩次遇上了邊防軍人。第一次是在過橋的時候,守橋軍人見到我襟上佩帶紀念成都開會的毛主席佩章,便質問我:“你們既然是政府的貴賓,爲甚麼不是乘坐官方的客車前來?”,舅舅以漢語回答說:“祖國的風光山明水秀,我們舅甥二人特別要求官方讓我們徒步,好看一看祖國的大好山水,讓我們回鄉後也好向同鄉介紹祖國之偉大。”,軍官對這個答覆顯得很滿意,便讓我們順利過關。在兩天後,我們又碰上另一個邊防軍人。這個軍人把我們的背包打開了,仔細搜查包中的財物,尤其是對我用來供護法的供皿甚表懷疑,眼看就要把我們扣押的了。舅舅不愧爲腦筋靈活的“老江湖”,他施施然地取出了一張毛主席照片在地上豎好,又把供護法用的茶供皿放在照片的前面示範說:“我們藏族以前封建迷信,習慣在佛像前供奉茶水以表敬意。現在我們思想搞通了,不再弄那一套玩意了。我們現在天天在毛主席前供上一杯茶,以表達我們的感恩。天天不忘毛主席!”,軍官的態度馬上從嚴峻冷漠變爲親切及感動,口中連連說:“好!好!這個好!”,不但答應放行,還熱情地把我們帶到他的值班室中招待飲茶。在過了這一個關卡後,我們便算是到了當時尚未爲共軍駐守的藏區地帶。

  在行至康定前的一晚,我們入住一間小客棧,房中連床鋪也不供應。舅舅不知從哪爲我張羅到一塊肮髒床墊。我看床墊頗爲肮髒,但人在路上也無法期望甚麼了,只好委屈地睡在其上。當晚,我發了整晚的怪夢,夢到空中飛來了轟炸機,放下了無數毒蟲,毒蟲直往我身上叮。在翌晨一覺醒來,我猛然發現全身長了很多紅點,痛不欲生,寸步難行,想來是床墊肮髒所致的。舅舅扶我一步一步地勉強行走,到了康定便住上了叁、四天,順道朝禮當地一間由大藏寺祖師阿旺劄巴所建的安覺寺,但病況絲毫沒有消退的迹像。這時候,我們遇上了一批正要前往甘孜的商旅,便向他們租了一匹馬,我忍痛騎馬隨隊行進,舅舅仍是徒步,在一周後到了塔公,我們又住上了二十天養病。塔公有一座薩迦派寺院,內供一尊被視爲與拉薩大昭寺釋迦像無異的神聖佛像,所以我們去參拜了。在這地方,我們聽說山上有一位性情古怪的甯瑪派隱士,當地百姓都勸我上山求他加持。由于早聽說隱士脾氣古怪,又常常放狗咬欲來訪的人,我便叫舅舅走在前面,不良于行的我跟在後面。在惡狗真的沖上來攻擊時,舅舅在驚慌中卻忘了手中持有手杖,反而用衣袖猛揮,舉止驚惶失措,很是笨拙。老隱士在見到舅舅的可笑動作後,被逗得大笑,便把狗叫回,樂意在他在雪地中紮的白帳蓬中接見我們兩舅甥。這位隱士叫做“薩喀喇嘛”,他只穿很少衣服,長有長長的白胡子,活像畫中的“壽星公”。他對我說:“你的家鄉情況不太妙了!你既決意往拉薩求學,便要打定不回頭的決心!在拉薩你大可放心地學習七、八年,我也會常常爲你向叁寶祈求加被!”,同時又送贈一本他的證道歌集及一些錢給我作盤川。我向隱士追問外公之轉世(當時我家中的新弟弟被確認爲外公轉世再來,亦即第七世祈竹仁寶哲,沒多久前他新入大藏寺登座)未來前途,他說:“你別想他了!這個轉世並不會有甚麼“未來”!”。舅舅又向隱士說了我身上紅疹的病況,隱士隨手往牆上抓了一把牆土,囑我晚上塗在身上。我當時心中很感奇怪,心想:“我這次往拉薩求學,起碼也要住上十年以上,爲甚麼隱士斷言我只可留七、八年呢?”,但我並沒說甚麼便告辭下山了。這位隱士的確是有神通的人。在塗了他在牆上隨手拈來的牆灰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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