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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丐心淚──大藏寺祈竹仁寶哲自傳▪P15

  ..續本文上一頁“如果你沒有參加武裝叛亂,爲甚麼要逃跑?”,我便如實回答:“在寺院中,炮火連天,軍隊持槍向我們攻擊,我害怕時自然只好逃生!”。

  我在囚獄中被囚禁叁個月,其間並未受到毒打之類的刑罰,但日子也絕對不好過。在被囚期間,有時腳上會被穿上鎖煉,有時則被派往運輸站搬貨勞動。在這幾個月中,我眼見同獄有不少人病死或餓死(五十個囚犯中,最後只剩下連我在內的十叁人與我一同被捕的四個僧人也都死于獄中)。獄卒對因犯雖然並無刻意折磨,但亦不會對病人有任何照顧,只讓他們自生自滅,而且所分派的食物少得可憐。這時我的心情倒平定了下來,心想:“生死由天,沒有甚麼好怕的!頂多也不過是被槍斃而已!”。

  在這段日子中,我仍然偷偷地在心中日誦每天的功課,從未中斷過一天。後來,由于我的確未曾參與戰爭,獄方擬把我遣返原鄉,但卻並未清楚下決定,只先把我暫時放走而送返拉薩市。

  回到拉薩色拉寺時,寺僧早已逃的逃、被抓的被抓,熟人大已不見了,寺院與往日的景像截然不同。我先回到了薩巴仁寶哲的房中暫住。沒多久後,來了一個人囑我向地區的幹部報到,以接受前途的判決。第二天我去到幹部辦公室,拜見負責該區的領導。地區領導是一個女漢人,藏語說的十分流利。在我交代了背景後(仍然沒有透露法臺及轉世者身份),她十分憎恨地對我說:“你肯定沒有說真話。你這樣的壞份子我見得太多了,明天我便帶你去我的上司處等候發落,你等被遣返鄉下吧!”。

  女幹部的上司在另一座辦事樓中。這個辦公室十分大,面的幹部都在忙。在來到辦公樓時,我心中忐忑不安,很怕被遣返而連累寺院及親人。帶我來的幹部顯然很痛恨我,她對我的身份寫了一份文字排得密密麻麻的報告准備交予她的上司。在等了不久後,一個漢族幹部問我們爲何而來,女幹部便交上了她的報告,建議上司對我嚴厲處置。這時候,怪事發生了。漢族上司突然好像失了魂魄似的,看也沒看便把報告紙撕了,然後他向我問:“你有沒有錢回鄉?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予通行證讓你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回鄉。”,說完後卻又沒有作甚麼明確的決定。女幹部本來就不太喜歡我,恨不得我被以囚犯身份馬上押走回鄉,但她見上司完全沒作決定,也沒法堅持下去,只露出很莫名其妙的訝異神情。在見了高級領導後,女幹部不知所措,只好把我暫時放走。我的一生中曾得護法在冥冥中救助多次,這一次很明顯也是祂們在暗中顯靈。

  還複自由後,我回到自己本來的房間,對未來茫然不知去向。一位蒙古老僧向我施舍了一些食物,又對我鼓勵:“現在情況很亂,但爲了佛教之未來,你們年青僧人必須好好捱下去呀!”。我本只是一個平凡的和尚,對政治及情勢完全不懂,一向只過平淡的寺院生活。這陣子的動蕩,頓然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房中彷徨的呆了一、兩個星期,其間幾乎足不出戶。有一天,一位舊同學找了上門對我說:“師父已被抓走坐牢了。臨入獄前他交代我必須務必要把你找到,並要向你轉述他的話,他說:叫我向你轉告“今生中我們師徒恐怕不能再見了!但只要你把我所曾教你的佛法牢記心中,不理你未來遭遇如何,便沒有甚麼可怕的了!””。這時我才知道圖丹初藏師父已身陷牢獄,心中激動不已。我含淚接過了師父囑同學轉交予我的二千元現金和五百克金塊,把其中的一半供養了給這位同學。沒多久後,我輾轉得到消息,圖丹師父在四川的一個獄中圓寂,應驗了其舅薩巴仁寶哲的預言。

  在同學來訪後,我搬往拉薩市區的一間房子住。這間房子中當時約有叁十多戶藏民共同生活,絕大部份人對我很尊敬。在跟的一年中,我的“家”便是這的一個小房間,但在必須參與集體勞動時(當時人人都必須參加集體勞動工作),我便會被幹部安排暫時住在鄉下或市郊。我在這房子中不大走動,很多時間我都獨個兒坐在房間中。在逐漸熟絡後,房子中的居民都暗中把我尊爲師長,常常對我供養食物及必需品,同時也會偷偷地請我主持各種佛事。當時政治情況很糟,尤其對任何宗教活動都管得十分嚴厲,絕對不允許穿僧袍。我在屋外活動時,只可穿當年那種幾乎全民穿著的服裝。在一回到屋中時,我便馬上換上僧袍。同屋中有一戶人家對我的僧袍及修行很不滿,畏怕被我連累,但始終也沒有人告發我的情況。

  在勞動及學習中,我的表現被領導認爲不錯,便把我調往一組大概算是“思想進步模範青年”一類的人中。有一次,某部門想提拔我爲下鄉巡回表演的歌舞宣傳團成員。這本來可說是那個時勢及年代中的優差,但我因仍自視爲一位僧人(雖然當時並不許可穿僧袍或抱宗教思想),所以便藉各種原因推辭(僧戒規定僧人不應作世俗歌舞)。同屋的人也配合代我撒謊,都異口同聲說我有腳患。在一段時期中,我被迫要在每行走時便扮作一拐一拐的,這樣才交代了過去,最終也沒有被編入宣傳隊。在這房子中居住時,同屋人都一致保證我是一個“進步青年”,結果政府便發了一張拉薩居民戶藉證給我,從此我才不需再擔心被遣返故鄉。

  在這年多中,我分別幹過打石、縫造軍服、種菜及倒糞等工作。在第一次倒糞時,我感到很惡心,但慢慢便被迫習慣了,後來我變得麻木到一手糞汙地拿食物進食也沒有任何不自在之處。這並不是我個人的修行境界所致,而是當時的環境所逼成的。

  雖然我自少也可說是嬌生慣養,但自幼天生的強健體魄及在色拉寺中的學僧生活鍛練,令我足以應付勞動工作。在這段期間,我心中並無怨恨,還常常安慰自己:“眼前的苦難是我自己的過往業力所引,所以我應該樂于承受及視之爲忏罪修持!”。

  在勞動組中有一個十分高大的年青人。他很喜歡摔跤及技擊等運動,每在空余時必會找同組的人搏擊取樂。在沒多久後,他早已擊敗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有一天他對我說:“現在人人都輸過給我了,就只欠你一個未跟我打過!”,我只一笑置之。在跟的日子中,這個比我高大許多的年青人常常纏我不放,硬要與我比拼一下,但我只一直不理他的挑戰。有一天輪候分派食物時,這個人站在我後面不斷以手摸我的頭,口中還是取笑在說同一句話:“就欠你一個沒和我比過實力!”。這一次我真的讓他的多番滋擾惹煩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糧袋,雙手交叉胸前轉過身向他說:“你是真要與我比一次才不再煩我嗎?”,然後便與他找了個空地比試。我一出手便把這個大個兒重重地摔倒了。這其實只是大家在沈悶的生活中鬧玩而已,雙方絕對沒有惡意,當然也不會真的傷害對方,但那一跤卻令大個子兩天上不了勞動崗位。從此他便常常開玩笑地向人說:“別看這個人個子小小,其實他全身都是蠻力!”。

  在勞動的空余時間,我偶爾也會偷偷地往各寺院朝禮,但在當時的環境中我只可以低調地假裝是去遊覽而已。在哲蚌寺附近,有一個蓮華生祖師曾住過的石洞。曆史上說祖師在此洞中修行時,因爲沒有水源,便以指插進一石柱中,施神通由石柱中變出水來。我在洞中朝禮時,以上臂觸拭了石柱一下,回家後竟然發現手臂滲出水份。這奇妙的現像一直持續了兩周,甚是奇妙殊勝。

  在勞動中,我與一位拉薩的甯瑪派轉世者成爲了好友,常常在一起用午飯,又經常互相往對方的家中作客。我和他這兩個年青人當時很幼稚,一同做的事現在想來也實在無聊可笑。有一次我往訪他家,他指電源插口向我說:“你把手指插進去試一下,我試過了沒事!我看這“電力”看來不會傷害修行的人。這種叫“電力”的東西說不定還利于通氣脈呢!”。當時我倆還年少無知,對科技也不太了解,我便真的天真地把手指插進了電源口,登時感到五內俱焚、心髒好像快要爆炸的感覺。這友人見勢色不對,馬上不知用了甚麼才把我的手移離電插口。在我埋怨一番後,友人誓神劈願地說:“沒騙你,我真的親自試過了而沒事!”。那個年代的電力供應是斷斷續續的,現在想來當時友人在試驗時可能正適逢電力中斷,他才以爲自己觸電而沒事。在當年的生活中,像這類的無聊事便是我們唯一的消閑娛樂!由現在回想當年,我們兩人也的確既無聊又愚笨。如果運氣差一點的話,我或許當年便已命喪當場。

  在一九六零年的藏曆新年,布達拉宮中的DL喇嘛辯經侍讀師查傑仁寶哲師父(原大藏寺僧人,在拉薩色拉寺時期我曾向他學法)在政府批准下來到拉薩市區,又特別召見了我。仁寶哲命我爲他把脈,我起初不肯,但在他堅持下我只好從命。一把脈之下我大吃一驚,師父手上完全沒有脈像,一摸之下便就像爲死屍把脈一樣。我急請老師進我的房中,正欲馬上修怖畏金剛法,老師卻說:“不必了!我對生死自有把握!現在我將往生香巴拉淨土,你在我死後修一座度母四曼荼羅儀軌便可!”。我問老師:“師父你還會轉世回來嗎?”,老師答:“暫時不回來了!我准備在香巴拉淨土住上一段日子!”。在見面後,政府派了馬車送仁寶哲往羅布林卡(DL喇嘛的夏宮),隔了沒多久便傳來師父圓寂的消息。在師父圓寂後,中國黨政府倒給予了算是很高的禮遇,不但讓許多僧人參與悼念法會,更派了漢族幹部前往致祭。

  在勞動期間,有一天我們一衆五十人在掘土時,見到荒野中有一個祭祀土地公一類之小祭壇。我們的小組領導賈波便喊起口號:“這是舊社會封建迷信!別害怕!讓我們打倒迷信!”,便率衆砸了祭壇。在破壞壇基時,地下跑出了一只巨型的蠍子,大家都心感有異。領導大叫一聲:“去死吧!”,便用鐵鏟把它當場打扁了。當晚,賈波突然害病,痛苦地慘叫了良久。後來,他更在哀號:“仁寶哲!仁寶哲快救我!”。在此之前,賈波從未以“仁寶哲”尊稱叫過我一次,但這時他眼見自己必死無疑,便又相信佛法之力量了。在當時的政治局勢下,我如果爲他誦經,便會被視作搞封建迷信,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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