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假預言覺如巧用計欲稱王晁通逞愚頑
嶺部落的衆臣民,在黃河川安安穩穩地住了下來。此地糧草豐美,牛羊肥壯,確實是個好地方。看到百姓們安居樂業,覺如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他欲往瑪麥玉隆松多地方去進行新的開拓,又恐嶺地衆生不允,于是又像在嶺地居住時一樣,變化出許多事端,令人厭惡生嫌,終于又一次讓人將他母子驅逐出黃河川,去往那妖魔逞凶、煞神橫行之地——瑪麥玉隆松多地方。
在這裏,覺如變化爲許多化身,降伏了大大小小的妖魔、煞神,使瑪麥玉隆松多地方慢慢變得安靜下來。不知不覺地,覺如長到了十二歲,正值藏曆鐵豬年。
這一年寅月初八日,天色尚未破曉,覺如還在熟睡的時候,天母朗曼噶姆在衆空行女(注1)的簇擁下,騎著白獅子降到覺如身邊,附在覺如的耳邊輕輕唱了一支歌:
青苗若結不出果實來,
禾稈再高也只能當飼草;
碧空中若沒有明月作裝飾,
星星雖多天空也黯然;
覺如雖爲嶺地做的好事多,
不執掌大權衆生還是受苦難。
覺如似睡非睡,又聽天母在說:“孩子呵,在明天這個時候,你要變化成馬頭明王,去給晁通降下預言,告訴他,必須立即舉行賽馬大會,將王位、七寶(注2),還有嶺地最美麗的姑娘——嘉洛家的森姜珠牡女,作爲賽馬的彩注。還要告訴他,賽馬的最後勝利定屬他的玉佳馬。
“天王的兒子呵,要記住,快去捉漫遊在北方荒野中的千裏馬。快去准備吧,該是你大顯神威的時候了。”
覺如猛地醒了過來,睜眼看著四周,周圍黑洞洞的一片,天母早已逝去。可天母的旨意卻牢牢記在心中。他想天母說得對,過去這十二年中,我覺如好像蓮花隱匿于汙泥之中,除了母親郭姆外,誰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雖爲衆生做了很多好事,可誰也不知道我在做些什麼,反而常讓人誤解。現在到了我公開顯示本領的時候了,必須遵從天母的旨意,參加賽馬,奪取王位。
爲奪得王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達絨的長官晁通王來主持賽馬大會。此時,晁通正在專心致志地修法,修的正是護法神馬頭明王。這真是天賜良機。到了初九日的後半夜,覺如化作只烏鴉,趁晁通半修法半昏睡的時候,給他唱了一支預言歌:
不要睡,晁通王,
我是護法神馬頭明王,
快快准備賽馬會,
彩注定屬達絨倉。
嶺國的王位和七寶,
森姜珠牡美姑娘,
是天賜你晁通王,
駿馬玉佳會給你幫忙。
晁通睜眼看時,只見那覺如變化的烏鴉已飄然隱沒到他所供奉的護法神像——馬頭明王中去了。晁通對預言深信不疑,立即翻身起來,向馬頭明王連連叩頭,又對王妃丹薩講了馬頭明王給他的預言,讓王妃也馬上爲賽馬會做好准備。
丹薩想了想,過去曾耳聞,嶺地的王位、七寶和珠牡,已由神明們預言給了覺如,而且覺如善于變化,恐怕這預言也是他假造的。她覺得應該對晁通說明白:
“我的王呵,不要相信深更半夜的烏鴉叫,那不是神靈是惡鬼,不是預言是欺騙,我的王呵!……”
不等王妃把話說完,晁通想起了馬頭明王的預言:
上等人將心給神佛,
心中明亮象太陽;
中等人將心歸于王,
自由自在不彷徨;
下等人將心歸老婆,
命中注定不興旺。
晁通心想,只有下等人才會聽老婆的話,我堂堂達絨的長官晁通王當然是上等人,當然要聽神明的預言。再說,那嶺地的七寶、王位,特別是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珠牡姑娘,要是能把她娶進家來,就是什麼都不要,我也心滿意足了。
晁通越想越高興,馬頭明王的預言正合他的心意。特別是他的玉佳馬,在嶺地首屈一指,賽馬的勝利非它莫屬。只是有一件事令他擔心,那就是珠牡是否願意作賽馬的彩注
如果她同意,那就絕對有把握將她娶進家門。晁通轉念又想,萬一珠牡進了門,和丹薩肯定合不來,那豈不委屈了珠牡。不要說讓珠牡受委屈,就是她稍不順心,我晁通王也會感到不安。丹薩這個賤婆娘,不如趁現在就把她趕走,免得將來生事,反而不好。想到這些,晁通惡狠狠地對丹薩說:
“賤骨頭,逆妖婆,預言像金子的神塔,你竟敢拿惡言的斧頭去砍;吉兆像戰神的顔面,你竟被惡兆的灰燼蒙住了眼。要不是看在我們九個兒女的面上,就應該割你的舌頭,剁你的鼻子。不久要舉行賽馬會,珠牡很快就要進我達絨家。賤婆娘,珠牡會比你強千百倍,達絨家有沒有你都不要緊。如果你願意留下爲珠牡幹粗活,還能有你一口茶飯;如果你逞尊貴,還要亂嚼舌頭,那就趁早離開這裏。”
丹薩被晁通的一番話氣得直發抖。俗話說:“逼債的山主躲不了,老來額頭上的皺紋抹不掉。”當年我丹薩年輕貌美,像草原上的玉調花,被晁通娶進家門。這許多年來,我爲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如今我老了,他喜新厭舊,對半輩子夫妻想一腳踢開,把我的良言當惡語。欲和他爭辯,又恐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吵得合家不安甯。神明們總是公正的,我倒要看看這個小人的下場。丹薩尋思著,不再說什麼,仍舊像往日一樣,不動聲色地安排家務,不聲不響地爲晁通准備筵席。
寅月初十日,當太陽給高山戴上金冠的時候,嶺地的叁十位英雄弟兄,其中有八英雄、七勇士、叁戰將,在各個部屬的簇擁下,應晁通的邀請來到達絨地方赴會。只見一隊隊旌旗招展,一行行盔纓搖顫,好不威風。
晁通王的家臣阿盔塔巴索朗奉主人之命,向前來赴會的各位英雄說明晁通王已得到馬頭明王的預言,並宣布即將舉行賽馬大會。要和大家商量的是,在十五日這天舉行賽馬會是不是恰當
“那麼,賽馬的得勝者有什麼獎勵呢
”嘉察協噶問。
“呵,你還沒聽明白
預言中說得很清楚:嶺地七寶、王位和珠牡,作爲這次賽馬的彩注。”阿盔塔巴索朗搖頭晃腦地說。他也像主人一樣,相信賽馬的勝利一定屬于達絨家的玉佳馬。晁通一旦成了嶺地的大王,那麼,他就不再是家臣了,而是,而是……他還沒想出主人會封他個什麼官。說完,他仍怕有人沒聽清楚,又唱了起來:
古人有句諺語說:
欲求美女的人很多,
達到願望的卻很少;
欲求莊稼好的人很多,
獲得豐收的卻很少;
以箭、馬、骰子作競賽,
想得彩的人多,中彩的少。
珠牡是嶺地的美女,
王位是嶺地的權力,
七寶是嶺地的寶藏,
要憑快馬去獲取。
誰的馬兒跑得快,
誰能得勝遂心意,
天意人心都相合,
得不到時別失意。
嘉察和森達等衆兄弟早就明白了晁通的用意,他是想通過賽馬,合理合法地登上嶺地的金子寶座,取得統治嶺地的大權,還能得到美貌出衆的森姜珠牡。雖然衆人心裏明白,也不滿意晁通的作法,卻又無法反駁晁通那冠冕堂皇之語。所以衆人並不說什麼,而是把目光轉向總管王絨察查根,看他怎樣說。
總管王也在思索著如何對付晁通的陰謀。他忽然想起了十幾年前神明給自己的預言:
十二歲奪得賽馬彩注,
猶如東山頂上升起金太陽。
一想起這個預言,老總管滿臉的皺紋綻開了,微笑著說:
“賽馬奪彩是件很好的事,是最光明正大地取得王位、財寶及珠牡的辦法,我看不會有人反對。只是時間,現在正是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在這樣的地上跑馬,恐怕會很不利。我看是不是十五日先開個大會,看看大家有什麼想法,再作決定。”
嘉察明白了總管王叔叔的意思,延長賽馬日期,是爲了通知覺如,讓他做好准備,所以也就點頭表示同意。
寅月十五日,只有五天的時間。盡管這樣,晁通仍舊嫌慢,他恨不得賽馬大會能馬上舉行,巴不得十五日這天不是商議宴會,而是實實在在的賽馬大會。早一天賽馬,他就能早一天登上王位,早一天占有七寶,早一天得到珠牡。這五天的時間,在晁通看來,簡直比五年還要長。晁通心如火焚,急不可耐地度過了這最難捱、也最忙碌的五天。他要把宴會辦得盡可能的豐盛、堂皇,以顯示他的富有和精明。晁通還有一個從未告訴別人、也不可能讓人知道的想法:他要通過這次宴會——賽馬的預備會,獲取人們對他的好感,以便稱王以後能順利地統治嶺部落。
寅月十五日終于來到了。前來參加宴會的人真多呵,像須彌山一樣威嚴的叔伯,像海面結冰一樣沈穩的姑嫂,像弦上待發的竹箭似的青年,像夏天的花朵一樣美麗的姑娘,紛紛湧向達絨倉的大帳。這可忙壞了負責安置座位的大公證人威瑪拉達。他忙裏忙外,既高興又莊重地宣布:
“在上位盤花銀座織金緞的軟墊上,請奔巴·嘉察協噶、色巴·尼奔達雅、文布·阿奴巴森、穆江·仁慶達魯四位公子安坐。
“在中間一排層疊著錦緞軟墊的座位上,應該請四位王爺和四位持寶幢者安坐。他們是總管王、達絨忿怒王、森倫王、朗卡森協和古如堅贊、敦巴堅贊、噶如尼瑪、納如塔巴。
“另一排鋪有環形白圈的熊皮鋪位上,請嶺慶塔巴索朗、阿巴布依班覺、公證人達盼、威瑪拉達、醫生衮噶尼瑪、占蔔家衮協梯布、星相家拉吾央噶、技藝家卡切米瑪等八位安坐。
………
在最後面的錦緞座位上,請嶺地最漂亮的七姊妹安坐。森姜珠牡坐中間,左邊是萊瓊·魯姑查娅、總管王的女兒玉珍和卓洛·拜噶娜澤,右邊是察香姑娘澤鍾、雅臺姑娘賽措和達絨姑娘晁牡措……”
大公證人將嶺地有地位、有財富的人安置完畢後,其他人無須安排,各自撿自己喜歡的地方席地而坐。人們吃著像甘霖一樣的果實、肉類和點心,喝著像河流一樣的酒和茶。吃飽了,喝足了,小夥子們唱起了歡樂的歌,姑娘們則隨著歌聲跳起輕柔、美麗的舞。
趁著人們酒足飯飽、興高采烈、手舞足蹈之時,晁通對大家唱道:
在叁十位英雄中,
武藝雖高要分等級;
在嶺噶布衆多的部落中,
百姓需要個總首領;
此番舉行賽馬會,
勝者爲王率衆生。
在我這白色的大帳中,
不分貴賤人人平等。
上至四位貴公子,
下至古如叫化子,
都有參加賽馬的權利,
都有奪得王位的可能。
馬兒跑得快與慢,
在于一夜的草和水;
英雄漢子強與弱,
在于一生的修行;
駿馬彩注得或失,
標志著事業滅與興。
賽馬日期何時爲宜
跑道要長或要短
敬請弟兄們細商議。
黑心腸的晁通偏長了張抹了蜜的巧嘴,口口聲聲說賽馬是爲了嶺噶布的利益,得勝的機會和權利人人平等,似乎沒有人能駁得了他的話。
總管王也不想揭穿晁通的陰謀,因爲他相信神明給嶺地的預言,相信覺如是賽馬的得勝者。可今天,在這嶺部落百姓團聚的地方,唯獨不見覺如母子。如果不通知覺如前來賽馬,怎能取得賽馬的勝利
如果覺如不來,晁通的陰謀豈不得逞了嗎
想到此,總管王絨察查根對大家說:
“關于賽馬的彩注,沒有不合適的地方。但是,必須讓嶺部落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總管王特別把“所有人”強調了一下,因爲晁通說了,每個人都有賽馬和取勝的權利。“至于時間,最好延長至五、六月間。俗話說:“糊塗女人在冬天乳酪凍結時攪拌,不但攪不出酥油來,反而會將手凍壞;糊塗男人在冬天冰天雪地上賽跑,不但分不出優劣,反而會使自己摔跤。”到了天氣溫暖的五、六月間,不僅是賽馬的好時光,而且對于觀看賽馬的人,也是一件高興的事。”
嘉察明白,叔叔總管王的意思是讓所有的人都來參加賽馬,這當然包括覺如,只是不好明說罷了。叔叔不好說的事,自己是可以講明的,于是他說:
“嶺部落賽馬的事沒有人反對。但是,請大家不要忘記我嘉察協噶的弟弟、媽媽郭姆的兒子覺如。俗諺說得好,“肉雖少是綿羊的一個腿兒,馬雖小是千裏馬的一個馬駒,人雖小是叔叔的一個侄子。”媽媽郭姆是嶺地的珍寶,是龍王的女兒。她母子二人,過去不但沒有任何過失,還爲我們做了很多好事。可嶺地人卻無故地處罰他們,把他們驅逐出境。現在若不將他叫回來參加賽馬,我也不參加。”
晁通雖然滿心不願意覺如前來參加賽馬,卻又不能把這種厭惡之情表現出來。因爲總管王想念他母子二人,嘉察更是心直口快。嶺地的百姓們對他母子二人也確無惡感,假如執意不讓覺如參加賽馬,准會把事情搞糟,倒不如讓他參加。反正他一個十二歲的娃娃,即使得了彩,也會把它送給別人。想到此,晁通笑眯眯地說:
“協噶說得不錯,覺如沒能參加今天的宴會,也是叔叔我頗爲遺憾的事。你們應該想辦法通知他才是。現在我們應該把賽馬的日期和路程決定下來。”
晁通的兒子東贊朗都阿班早已忍耐不住,口出狂言:
“我們嶺地的賽馬,若路程太短,會遭別人嘲笑,若跑的陣勢不熱烈,會遭別人羞辱。所以,我們要使賽馬會名揚世界,應將賽馬的起點定在印度的地方,終點定在漢地。”
衆家兄弟都覺得東贊說大話,自然不愛聽。仲系的森達用譏諷的口吻回敬了東贊:
“哦,要說舉辦一個名揚世界的賽馬會,起點應該在碧空,終點應該在海底,彩注應該是日月,嶺部落的百姓也應該去太空中觀看賽馬。”
衆家兄弟和百姓們聽了森達的話,都捧腹大笑。這話說得太妙了。東贊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也在一蹦一蹦地跳,但又無話可說。
還是嘉察協噶止住了大家的笑,提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讓大家信服,也爲東贊解了圍。
最後采納了嘉察的意見,賽馬的起點在阿玉底山,終點在古熱石山,燒香祈禱應在魯底山頂上舉行,百姓們應該在拉底山頂看熱鬧。
時間決定在夏季水草豐美、天氣溫暖的時節。
(注1)空行女:女神。
(注2)七寶:佛教名詞。《法華經》以金、銀、琉璃、砗磲、瑪瑙、珍珠、玫瑰爲七寶。但佛經中說法不一。
《格薩爾王傳 第6回 假預言覺如巧用計欲稱王晁通逞愚頑》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