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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與覺醒

  信仰與覺醒

  [作者] 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Faith in Awakening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佛陀從未強求任何人報以無條件的信仰。對于生長背景中的主流宗教確作此強求的人來說,這是佛教最具吸引力的特點之一。對這一點特別有好感的,是那些反感于宗教組織的信條,支持科學實證觀點,認爲除非有可檢驗的物質證據、余皆不值一信的人士。在這種傾向之下,佛陀對卡拉瑪人的著名告誡常被解讀爲,鼓勵我們隨順個人的喜好信或拒信。

  不要僅聽從報告、傳聞、傳統、經典、猜測、推論、類比、同感、可能性、或者“這位行者是我們的老師”的想法。當你親自了解了,“這些素質是善巧的;這些素質是無可責備的;這些素質受智者的贊揚;這些素質采納施行起來,趨向安甯與幸福”──那時你應當進入、安住其中。 (增支部 III.65)

  不少現代作者援引這段經文,甚至于說,信仰在佛教傳統中毫無地位,正確的佛家態度乃是置疑一切。不過,佛陀盡管在信仰問題上提倡寬容與健康的存疑,他也提到一個有條件的必要性: 如果你誠心想滅苦──那是條件──你應當對某些事付出信賴,將其作爲工作假設,接下來沿著他的修持之道加以驗證。對卡拉瑪人的忠告,實際上正包含著這個關鍵的提示,即你必須參考智者的評估。

  這個提示使佛陀的忠告具備了平衡性: 正如你不應毫無保留地信賴外在權威,你也不應毫無保留地信賴自己的邏輯與感覺,如果它們與實踐及他人的真正智慧相左。早期經文中另有一段也清楚表明,我們可以對照佛陀及其覺悟弟子所樹立的言行典範,藉此識別智者。對符合標准者,正確的態度乃是信賴:

  作爲一位對導師的教說有信心、深解、奉行的弟子,如法的是:“世尊爲師,我爲弟子; 是世尊有知見,而不是我。” (中部70)

  佛陀曾反複提到,正是對一位導師的信心促使你向那位導師求教。堅信世尊的正自覺醒,乃是任何人追求覺醒所必要的五力之一。由于這個信力支撐著精進、正念、正定與明辨,它引導你一路趨向涅磐[the Deathless]。

  如此,佛陀有關信仰與實證的告誡之間存在一種張力。我所認識的亞洲佛教徒當中鮮少有人對此感到不妥,然而西方佛教徒們──在他們生長的文化環境裏,宗教信仰與科學實證長期處于紛爭狀態──卻甚爲不安。與我討論時,他們常常沿用自身文化之中基督教與科學實證觀的沖突在曆史上的調和方式,試作一番化解。有叁種廣義觀點引人注目,因其既如此普遍,又如此具西方特色。這些觀點對佛陀關于信仰與實證的立場铨解,其方式有意無意,皆可在宗教與科學這場現代西方紛爭之中找到相應的陣營。

  第一種铨解源自于西方文化中徹底排斥信仰之正當性的分流。據此觀點,佛陀是一位體現著維多利亞時代理想的無畏的不可知論者,他擺脫了信仰的幼稚慰籍,主張以純科學的方式訓練與增強個人心智。由于他的法門完全關注于當下,過去與未來的命題與其訊息徹底無關。因此,任何涉及信仰的教義,譬如舊業、來世重生、獨立于即刻感官輸入的無緣起之樂,皆系後人對經文的附贅; 無信仰的佛教主義者當效仿佛陀,勉力將其剔除。

  第二種铨解源自于西方文化中既排斥基督教教條或任何宗教組織的權威性、同時又承認信仰于心靈健康之必要性的分流。這個觀點把佛陀描繪成一位浪漫主義年代的英雄人物,他理解信仰在確立一種內在完整感或外在相通感過程之中的主觀重要性,不論其信仰對象爲何。換句話說,只要對某個信仰感受深切並且個人受益,該信仰指向何處,是無關緊要的。照這個觀點,信仰佛陀的覺醒僅意味著,相信他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智識,其內容是否同樣適合于你,並無相關意義。如果你覺得業力與輪回的教導給自己帶來慰籍,那麼盡管去信。否則,不信也罷。重要的是情感上,你從個人信仰裏獲得複健、滋養與力量。

  第叁種铨解包容了以上兩種觀點,不過,一改佛陀的英雄形象,視其爲受曆史背景局限之士。他與我們多有類似,在當時的世界觀背景之下,探索有意義的人生。他對業力與輪回的見解,不過是取材于古印度原始科學的若幹設想; 他的修持之道,則是在該設想之下妥善充實度過一生的嘗試。假使活在今天,他也會以類似于西方人铨解單神宗教信仰的方式,試將其個人的價值觀契合于現代科學的新發現。

  這個立場包含的前提是,科學關乎事實,宗教關乎價值。科學提供確鑿數據,宗教對之提供意涵。因此,每一個佛教徒當行佛陀之所行: 接受科學爲我輩業已證明的鐵板事實,繼之在佛教傳統──及舉凡相宜的另類傳統裏──搜求奧義與價值,爲該事實賦解添注,在此過程之中鍛造出一個現代的新佛教。

  這叁種觀點的每一種,從西方視角來看或許理所當然,然而無一公正地體現我們所了解的佛陀以及他有關信仰與實證的教導。在強調佛陀不欲強加于人的態度上,叁者固然正確,然而,由于這些觀點把一己的假設強加于佛陀的教導與行爲,便誤讀了那種不情願的涵義。佛陀絕非一位不可知論者,他斷言某些觀念值得信、其余不值得信,足有其理由; 他的業力、輪回與涅磐教導與當時的主流世界觀背道而馳。他既非維多利亞式或浪漫主義式的主人公,也非受曆史背景局限之輩,而是一位在諸多成就之中兼以鮮明的方式把握了信仰與實證問題的大德。不過,要理解這個方式,我們首先必須從西方文化戰場上退下,在一個更基本的場景之下,僅從個人心智的運作角度審視信仰與實證。

  盡管我們甯願相信自己在決策時鑿鑿有據,實際上我們所作的每一個決定,同時有賴于信仰與實證。即便在經驗依據性最強的決策中,我們的視野仍受時間坐標的限製。正如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曾經評論說,我們朝前生活,朝後理解。任何一位頭腦精明的企業家會告訴你,無論我們對過去的了解何等充分,未來必須仰仗信念。何況我們時常被動決策,並無時間與機會搜集充足的資訊作出有把握的選擇。其它情形下,我們訊息過量,有如醫者面對病人化驗單上釋義沖突的數據,必須作出信念的一躍,決定哪些數據需要重視、哪些可以暫略。

  然而,信仰在我們的諸多決策之中另有一番更深刻的作用。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評論說,生活中的真相有兩類: 一類的有效性與我們的行動無關,另一類的真實性有賴于我們的作爲。第一類真相──即觀察家的真相[truths of the observer]──包括的是物質世界的行爲事實: 原子如何組成分子,星球如何爆炸。第二類真相──即意志的真相[truths of the will]──包括了技能、交往、商業投資、任何需要你付出努力才能成真的事件。對觀察家的真相來說,在合理證據出現之前持存疑態度爲佳。不過對意志的真相來說,沒有你注入信念,且常是面臨無望前景之下的信念,該事件難以成真。例如,你若不堅信做一名鋼琴家值得,自己具備了優秀琴手的素質,此事不會發生。意志的真相與我們對快樂真谛的追求最具相關性。不少真實的勵志故事裏,主人公正是那些逆著堆積如山的經驗證據而行──種族歧視、貧困、殘障──爲自己創造這類真相的人。在這種情形下,真相的實現需要信仰主動貶值就近的事實。

  如果我們進一步深究決策心理,便會進入一個科學實驗不可證知的領域: 我們確實在行動,抑或行爲僅是幻覺

   我們的行爲由物理法則或由外在智能先驗地確定,還是我們擁有自由意志

   因果關系確實存在,或僅屬虛構

   即便最精密的科學實驗也永無可能解答上述問題之任一,不過我們一旦意識到了,只要在意、語、行中投入精力,就得有個態度。

  佛陀有關實證與信念的教導,正集中于這些領域。盡管第一聖谛要求我們觀察苦、及至了解苦,我們必須相信他的斷言,即觀察苦的真相是我們一生中時時刻刻最重要的決策指南。由于第叁聖谛──苦的止息──屬于意志的真相,我們必須相信這是一個值得的目標,可及的目標。由于第四聖谛──苦的止息之道──爲行動[業]與技能的長養之道,我們必須相信自己的行動具有真實性、相信我們有自由意志、相信心的運作存在一種因果模式,掌握該門技能之後可以證知。如佛陀所說,這條道引向對四聖谛的直接體驗,不過你只有帶著信念修持,才能夠親證自知。換句話說,“信仰”在佛教內涵裏,意味著相信你的行動[業]能夠趨向滅苦的直接體證。

  佛陀把這些教導傳給了前來尋求快樂真谛的人們。因此他無須任何脅迫: 他的教導假定聽者已投身于探索。當我們理解了他對于人們探索的目的與對象的看法,便能夠理解他的忠告,如何運用信仰與實證使之有成。最有效的理解方式,乃是審視佛陀爲闡明正確的探索方式所作的五個比喻。

  第一個比喻描述的探索形式至爲生硬與發散。

  

  兩個壯漢抓著另一人的手臂,把他拖到一堆炭火上。佛陀說: “此人會不會這樣那樣地扭曲身體

  ”

  

  身體的扭曲代表對苦的反應。我們既不關心自己的苦是否有先決性,也不關心自己的做法是否有成功的指望,只作一番脫逃的竭力掙紮。此屬本能反應。

  佛陀教導說,這種反應有兩重意義: 其一爲困惑不解──“爲什麼我遭此苦

  ” ──其二爲探索苦的止息。他言及自己所傳的一切僅關乎苦與苦的止息,正是對這雙重反應作答,即在苦與苦的終結問題上爲我們解惑,同時指明滅苦之道,成就我們的探索。佛陀並不支持以下說法: 苦來自抵製苦時的掙紮; 正是對滅苦的求索妨礙我們看見早已存在的甯靜。按照上述比喻,僅只放松下來全盤接受當下,意味著放松地進入活活焚燒的未來。

  第二個比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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