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鵝卵石
你爲何要修禅?
首先,因爲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徹底的休息。一整食物並不能提供完全的體息。翻來覆去,股肉緊張,時時做夢-哪裏算得上休息呢?在你依然覺得疲憊並且輾轉反側的時候,即使躺著也無法休息。
背貼著床平躺,手腳放直但是不要僵硬,頭不墊枕頭——這是一種練習呼吸並且放松全身肌肉的好姿勢,不過這些很容易讓你睡著。躺著禅修地,你無法像坐著禅修時那麼深入。其實,坐著也可以得到的休息,還能進一步幫助你進入更窗框的禅修境,解決那些擾亂並堵塞你意識的憂愁、煩惱。
我們在越南的行者當中,有很多人可以全跏趺坐,左腳放在右大腿上,同時右腳放在左大腿上。其他人可以半跏趺坐,左腳放在右大腳上,或者右腳放在左大腿上。我們在巴黎的禅修班裏,有的人不論用上述哪種坐姿,都會覺得不舒服,因此我教他們日式的打坐法:雙膝跪著,臀部坐在雙腿上。如果在腿下墊個薄團,這樣的坐姿可以保持一個半小時以上。
即便如此,其實任何人都能淡定會半跏呋坐,雖然一開始多少會疼痛。但是經過幾個時期的練習後,就會覺得這種姿勢越來越舒服。在初學階段,如果真的痛到坐立不安,可以換另一只腳,或是換成其他坐姿。如果練習全跏呋坐或半跏趺坐,有必要坐在墊子上,好讓雙膝觸到地面。這樣的話,身體和地板就會有叁個接觸點,能讓坐姿非常穩定。
讓你的脊背保持挺直,這很重要。頭和頸部必須與脊椎連成直線,要挺直,但不要僵直或者像塊木頭一樣。看著前方約一、兩公尺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輕輕地微笑。
現在開始隨著你的呼吸,放松所有的肌肉。專注地保持脊背挺直,並且隨順你的呼吸。至于其他的事,放下,放下一切事。如果你想放松因煩惱而緊繃的臉部肌肉,那麼先輕輕地微笑。輕輕地微笑,保持得越久越好,那微笑正如你在佛陀臉上看到的那樣。
掌心向上,左手放在右手上,放松雙手、十指、又臂和雙腿。放下所有的事情,像是那水生植物隨波漂流,水面下的河床卻保持如如不動。除了呼吸和輕輕的微笑,心無牽挂。
對初學者來說,靜坐不宜超過二十或者叁十分鍾。在靜坐中,你可以很輕易地得到徹底的休息。要訣有兩點;“觀照”與“放下”,注意並觀照你的呼吸,入下其他一切事。放松身體的每一處肌肉。大約十五分鍾後,你就能達到覺靜的狀態,內心充滿祥和與喜悅。保持這種安靜與平和。
有些人把禅修看作苦差事,希望時間快點過去,結束後好去休息。有這種想法的人並沒有領會禅坐的方法。如果你坐法得當,就能在坐姿中體會到徹底的放松與平和。通常,想象“一顆被扔進河裏的鵝卵石”的意象會有助于禅修。
那麼,我們可如何借助這顆鵝卵石的意象呢?
以最適合你的姿式坐下,全跏呋坐或半跏趺坐都可以。脊背挺直,輕輕的微笑。緩慢的深呼吸,觀照每一次呼吸,與它合一。放下一切,把你自己想象成一顆被丟進河裏的鵝卵石。鵝卵石毫不費力地覺入水裏。它以最短的距離下沈,最後沈到河底,沈到那最佳的休憩處,自始至終不沾染任何東西。你就像那顆 讓自己沈到河裏的鵝卵石,放下一切。此時此刻,你存在的核心就是你的呼吸。你不需要知道要花我少時間才能到達水底那細沙鋪成的床,那完美的休憩處。當你顆到達河床的鵝卵石那樣歇息,就是你自身開始得到休息的時候,你不再被任何事物牽纏。
如果在靜坐的當下,你無法生出祥和喜悅,那麼[未來]本身也只會像流水般淌過,你無法阻擋它的流逝。在它成爲“現在”時,你也無法好好地活在當下。喜悅與祥和,正是在靜坐的當下生出的喜悅與祥和。如果你在此時此地無法體悟到它,你在別的地方也體悟不到。不要如影隨形般追隨你的思緒,不要跟著思緒跑,在當下體會喜悅與祥和。
這是你自己的時間,你坐的這個地方是你自己的地方。在此地,此時,你就可以開悟,不用去遙遠的異鄉坐某棵特定的樹下。如此修習幾個月,你將開始體驗種深沈的喜悅,讓你重獲新生。
靜坐時是否輕安,要看你每天修習正念的時間的多寡,還要看你的靜坐是否有規律。如果有可能,和親朋好友每晚一起靜坐一個小時,例如從十點到十一點。想參加的人,都可以來坐半個小時,甚至一小時。
觀 心
也許有人會問:禅修的目的僅文學院是爲了放松嗎?事實上,禅修的目的遠不止于此。然而放松卻是禅修必經的起點,一個人如果懂得放松,就能有顆甯靜的心與清澈的頭腦。有甯靜的心與清澈的頭腦,就已經在禅修路上邁出一大步。
當然,爲了收攝與平靜我們的心念,我們必須還要練習觀照自己的感受(受)與念頭(想)。若要掌握自心,就必須練習覺照內心。你必須知道如何觀察,識心中浮現的每一處覺受與念頭。常照禅師寫道:“如果修行者能夠透徹地了解自心,修行將事半功倍,但是倘若他對自心一無所知,那麼所有的努力都將成空。”如果你想了解自心,只有一個辦法:觀察與辨識與心有關的一切。你必須時時刻刻這麼做,在禅修時如此,在生活中更要如此。
禅修時,各種覺受和念頭都可能浮現。如果你沒有練習覺知呼吸,這些念頭就會引誘你偏離正念。但呼吸不僅是借以驅趕這些念頭和覺受的工具,呼吸也是統一身心並往智慧之路的法門。當某種覺受或念頭浮現時,你不用刻意去驅趕它,只要持續專注呼吸,它自然會從心中消失,注意怪力不要放在躲避它、憎恨它、氣惱它或懼怕它上面。
那麼,對于這些覺受和念頭,你到底應該做什麼呢?其實,只需要認知它們的存在。例如,當悲傷浮現,你要立即意識到它的存在:一種悲傷的感覺剛剛在心中浮現。如果這悲傷的感覺地,就繼續辨別:這悲傷的感覺仍在我心裏。假如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已經很晚了,可是鄰居還在製造噪音,那就要意識到你冒出這個念闊大。假如這念闊大繼續存在,就繼續識別它。如果浮現另外一種覺受或念頭,就以同樣的方式識別。關鍵是,不要讓任何覺受或念頭浮現卻不以正念來辨識,要像皇宮守衛一樣,對每一張經過前廊守衛一樣,對每一張經過前廊的人的臉孔都保持清清楚楚的覺知。
假如現在沒有任何覺受和念頭,那麼就辨識自己此刻沒有什麼覺受或著念頭。像這樣練習,你就能敏于覺知自己的覺受和念頭。你很快就能收攝自己的心。你可以將觀呼吸、觀覺受與觀念頭的方法,結合運用。
衛士、猴子與他(它)的影子(以心觀心)
練習正念時,不要受製于好壞、善惡的分別,因而引發修行者內心的戰爭。
不論何時,當善念生起,要認知:我心中生起了一個善念。當惡念生起,也要認知我心中生起了一個惡念。不論你有多麼不喜歡,都不要執著其中或者試圖消除它,認知到它就足夠了。如果你已經離開正念,你必須知道你已經離開了:如果你還保持正念,也要知道你還在保持。一旦你有這樣的覺知,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在我提到皇宮大門的守衛時,你也許會想像到這要的畫面:一個有著兩扇門的前廊,一個入口,一個出口,而你的心就是那個守衛。不論什麼覺受或念頭進入,你都覺知它進入了,當它離去時,你也覺知到它離去了。但是這意象有一個缺點:它讓人覺得進出走廓的人與守衛不是同一個人。事實上,我們的念頭和覺受就是我們自己。它們是我們的一部分。有一種誘惑驅使人們把它們,或至少當中的一部分,當作一股敵對力量 ,一直試圖幹擾你心中的定與慧。
實際上,當我們憤怒時,我們自己就是憤怒本身;當我們快樂時,我們自己就是快樂本身,産生某些念頭時,我們本身就是那些念頭。我們既是守衛,也是訪客。我們既是自己的心,也是心的觀察者。所以,重要的不是驅趕或執著于任何念頭,重要的是覺知這個念頭。這種觀察並非將心當成客體,並非要建立主客體之間的區別。心不強占心,心也不會把心趕走。心能夠觀察它自己。這種觀察並不是對某種外在的獨立于觀察者的事物的觀察。
記得白隱禅師有個公案,他曾問:“單手相擊會拍出什麼聲音?”或是以舌頭體驗味道爲例:我們能分離味道和味蕾嗎?心直接在心裏體驗它自己,這非常重要。這了是爲什麼在《正念經》中,佛陀總會提到:“即受觀即受,即心觀心。”有人曾說,佛陀用這樣的句子來強調“受”和“心”這兩個字,但是我不認爲這種說法完全領會了佛陀的真意。
即受觀受,就是體驗某種覺受時,直接觀照覺受,不要去思考覺受的意向。那是人們爲創造出來的,某種外在于覺受的,獨立存在的客體。
即受觀受就是心在體驗“即心觀心”,描述性語句讓它聽起來像個謎語謬論或是繞口令。以外在的觀察者的身份做客觀的觀察,這是科學的方法,不是禅修的方法。所以,守衛和訪客的意象都無法恰當地說明心如何觀察心。
佛經說,心猶如一只在森林中不停擺蕩的猴子。爲了不讓行蹤飄忽的猴子失去蹤迹,我們必須一直看著這只猴子,甚至和它融爲一體。“即心觀心”就像物體和影子,兩者其實是一體。不論心飄蕩到那裏,它仍被心拴著。
佛經有時會用綁住猴子的“比喻”來形容看好自心,但是猴子的意象只是一種比喻。一旦心能直接持續地覺知它自己,就不再像只猴子。並不是說有兩顆心,一顆從一根樹枝蕩到另一根樹枝,另一顆緊跟其後,要用繩子綁住它。
禅修者通常都希望能洞見自性以證悟。但是如果你才剛開始禅修,別期待見到自性,甚至最好什麼也別期待。尤其不要在靜坐時,期待見到佛陀或任何形態的“至高神尊”。
在禅修開始的前六個月,只要試著培養自己的定力,創造內在的平靜和安詳喜悅,你就會擺脫焦慮不安,享受徹底的休息,讓心安靜下來。你會感到煥然一新,對事物將會有更廣闊、更清醒明白的認識,你內心的愛也會更深、更強。你對周遭的一切就能做出更有建設性的回應。
坐禅既是身體也是心靈的滋養劑。通過靜坐,我們的身體達到和諧,感覺更輕盈,更深入平和。從觀察自心直至見到自性,這條路其實不難走。一旦你平靜自心,一旦覺受和念頭都不再擾亂你,你的心就開始安住在自身。
你的心會以一種直接、奇妙的方式看好它自己,不再區分主體和客體。喝茶時,飲茶者與茶之間的分別將消失。喝茶變成一種直接而奇妙的體驗,這其中,主客體的分別不複存在。
散亂的心也是心,就像浪花也還是水一樣。當心看好自己,迷妄的心就變成真實的心。真的心就是真實的自我,也就是佛陀——完完整整“一”,不會被孤立個體的虛妄分別所分割,是概念和語言製造了虛妄的分別。這些我就不多談了。
《正念的奇迹 第四章 鵝卵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