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 不過,假若我們對證得真樂的自力致以高度的敬意,有兩個重要的道德素養就將會主導心智,守護善法: 一是畏惡,對于未竭盡所能發展善巧時將要遭受之苦的關切; 二是知恥,恥于放棄至高的幸福目標而選擇低就。知恥作爲自敬的附屬,看起來或許怪異,不過兩者在健康狀態下是相互配合的。人需要自敬才能識得某種行爲軌迹之低下,恥于爲之。爲了防止自敬轉化爲頑固的自驕,則需要對自己的錯誤有羞恥感。
這就是禮敬的第二個側面——敬重因果律——發揮作用之處。此/彼依緣性並非是一個自由式的過程。每一個不善巧的“此”都連著一個不樂的“彼”。強扭這一相關性,非讓它趨向樂果是不可能的; 按照一己偏好,設計一條脫離因果體驗的自選的解脫之道,也是行不通的。因此,自敬必須包容對諸因實際如何産生諸果的敬意。傳統上,這種敬意是以佛陀在遺言中強調的審慎這一素質來表達的。審慎意味著深切意識到,假若自己在動機上有所疏失,便會受苦。假若你真正愛自己,就必須密切關注現實運作的真法則,並且相應行事。你自己的所想所感,並非都值得禮敬。即便佛陀本人也並未設計了佛教或此/彼依緣性,他發現了它們。他並未依照個人的[好惡]取舍來觀察現實,而是重排自己的取舍,使之能夠充分利用憑著細心與誠實自觀業果所得的知見。
這一點,正反映在他對卡拉瑪人的教言中(AN3.65)。 盡管這部經常常被引用,作爲佛陀許可人們跟著自己的對錯感走的空白通行證,實際上經文內容是相當不同的: 不可只奉行傳統,也不可只依照自己的偏向。假若你借著觀察自己的業與果看見,依照某種心態行事導致了傷害與苦,就應當放棄它,下決心不再奉行。這個標准是十分嚴格的,它要求你把法置于自己預設的偏向之前,也要求你對任何顛倒次序、置個人偏向于首位的傾向審之慎之。
換句話說,對來自你自己諸業的樂與痛,你不能只是享受前者,抵製後者。你必須從樂與痛兩者中學,把它們當作因果鏈中的事件致以敬意,看看它們能教給你些什麼。這就是爲什麼佛陀把 dukkha ——痛、緊張、苦——稱爲聖谛,把入定之心所生的樂,也稱爲聖谛的緣故。即刻體驗的這些側面,包含著一些課程,這些課程可以把心引向聖成就。
不過,《卡拉瑪經》並沒有停止在即時的體驗上。它進一步宣稱,你在觀察自業之中的因果過程時,還應當把你的觀察用智者的教導對照證實。禮敬的這第叁個側面——敬重他人的洞見——也是以此/彼依緣性的模式爲根據的。由于諸因緣與其果報之間往往相隔著漫長的時光,某些重要的相關性容易看不見。同時,明辨的主要障礙——癡迷——是心理素質當中自己最難探測的。人在癡迷時,不自知其癡。因此,明智的做法是,對他人的洞見示以禮敬,有可能那些洞見將助你看穿自己的無明。畢竟,動機與專注對他們的覺知也是即時呈現的。他們的洞見也許正是你破除由自己的無明之業給自己製造起來的障礙所需要的。
關于禮敬他人,佛陀的教言是雙向的: 首先顯然是對修行道上走在你前頭的那些人的禮敬。正如佛陀曾經說過,可敬者[善知識]的友誼是聖道修行的全部,因爲他們的言辭與榜樣將助你踏上解脫之道。這不意味著你必須服從他們的教言,或者不假思索地接受。只是,你若對自己負責,就必須對他們的話恭敬地聽一聽,誠實地試一試——特別是,當他們的忠告不順耳時,你應當禮敬。正如《法句經》中所說:
看見你的過失,
而批評你的智者,
把他們當成
指出寶藏的向導。
要跟隨這樣的
聖賢,因爲
跟著這樣一位聖賢
有益無害。
你對掌握聖道者致以禮敬的同時,也是在對你想在內心培養的那些素養致以禮敬。而且,當那些人看見,你敬重他們,也敬重自己的內在善法時,將更願意與你分享他們的智慧,而且更著意分享其中的精髓。這就是爲什麼佛教傳統如此重視禮敬的緣故——不僅重視禮敬的情感,而且重視它的表達。假若你不能迫使自己對他人以對方能夠識得的方式表達禮敬,那麼你的心裏是有抵觸的。反過來,他們也將置疑你的求學誠願。佛教的僧伽戒律何以如此重視對導師與上座的禮敬儀軌,道理就在這裏。
不過,禮敬的教導也包含著另一方向的內容。佛教比丘和比丘尼被禁止對任何批評他們的人示以不敬,不論批評者是否已證得覺醒,也不論批評的理由是否充分。對待這樣的批評者,哪怕不值得敬師的禮節,也值得常規的禮節。即便是未覺醒者,也有可能觀察到有價值的真相片段。假若你開明地接受批評,也許就能聽見有價值的洞見,隔了一堵不敬之牆,可能就聽不見它了。佛教文獻中——從最早期直到現代——記載人們偶然從某個不太可能的來源聽到一句話或一首歌而證悟的故事可以說是層出不窮。一個持正確禮敬態度的人,可以從萬事中學——能夠善用任何事物,正是真明辨的標志。
禮敬之道的最精細善巧,乃是學會如何平衡這叁種禮敬: 禮敬自己; 禮敬因果真谛; 禮敬他人。這一平衡對任何技能來說都是最基本的。假若你想成爲一位陶藝工,你不僅必須求學于師傅,還必須學自于個人的的作業和觀察,還需要學自于陶土本身。接下來,你必須權衡所有這些要素,親自把握這門手藝。假若在佛法修道過程中,你的自敬超過了你對因果真谛或他人洞見的敬意,你會發現自己難以接受他人的批評,也難以自嘲自己的愚蠢。這將使你不可能學成。另一方面,假若你對師尊的禮敬超過了你的自敬或者你對真谛的敬意,就可能受騙,對經典稱之爲“由智者親見”的真谛閉眼不見。
在佛教修行和手工技藝的修練這兩個過程當中,禮敬所起的類似作用,解釋了爲什麼不少佛教導師要求弟子掌握一門手工技藝,作爲禅修的前行或組成部分。一個沒有手工技能的人,對禮敬的平衡方式,很少會有直覺性的理解。佛陀所傳的技能不同于其它技能之處,在于它引生自由的徹底程度。那種自由之外,剩下的選擇——也就是無窮無盡的生死輪回之苦——兩者的區別如此極端,我們不難理解,堅心追求那種自由的人對它的禮敬何以也是如此極端。我們更可以理解,那些已成就解脫者對它的禮敬程度是何等的絕對。他們懷著至爲虔誠、衷心的感激,對自己內在外在的所有導師俯首頂禮。目睹他們以這種態度俯首頂禮,是何等地令人振作。
因此,當佛教徒家長教育孩子對佛、法、僧表達禮敬時,他們不是在教一個日後將會消弭的習慣。當然孩子也需要發覺對那份禮敬的最佳理解和應用,不過至少父母已幫助孩子開啓了大門,讓他們得以從自己的觀察力、從真谛、從他人洞見中學。而當那扇門——當他的心——對真正值得禮敬的東西開啓時,所有尊貴、善良的品質都將得以隨之而入。
《開啓佛法之門——禮敬在佛教思維與修證中的作用》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