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蔽之論修持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The Practice In a Word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佛陀本可以用幾句關于涅槃空性之樂的鼓勵性言辭,結束他的傳法生涯,但他沒有那樣做。他的臨終之言是一句告誡: “藉由appamada[1],成就圓滿。”(SN6.15) “藉由appamada”的常見英譯—— 諸如 untiringly/不怠地、earnestly/熱忱地、with diligence/勤奮地,等等—— 轉達的涵義是持續、堅定的努力。這些譯法給人的印象是,佛陀的最後啓示爲“堅持修練”。不過,這個詞在數種亞洲語言中的譯意卻另有曲折。斯裏蘭卡注疏中把appamada譯成“不松弛的具念”; 泰文將之譯成審慎、警惕、謹慎、當心。聖典本身在另一場合把appamada定義爲謹慎地守護心,不落入染垢心態,同時增強信、精進、念、定、明辨等心理素養(SN48.56)[2]。根據這些诠釋,佛陀的最後啓示並非僅是指“堅持”,他的意思是:“不可自滿。警惕危險。守護心的良善素質。不可失足于戒備松懈。”
這些诠釋同樣也有助于理解佛陀強調appamada之重要性的其它情形,譬如他曾經說,appamada是通往涅槃之道,又說,一切善法[善巧之心理素質]根植于appamada、彙聚于appamada、以appamada爲首。單以“持續的努力”作解,是不能滿足appamada一詞在這些段落裏的作用的,因爲不智的努力有可能造成各種各樣的破壞。不過,有了警惕與審慎所提供的必要視野,則可以使努力不離正軌: 警惕與審慎令我們對自己造苦—— 對己對人造成無謂之苦—— 的潛力保持警戒; 同時又教會我們信任自己—— 假若慎微得當,我們有能力止息那些苦。
謹慎與信任的這一兼行感,乃是以堅信業力原理爲基礎的—— 也就是說: 堅信我們的諸業不可輕視,造苦與不造苦的區別事關重大; 堅信善巧與非善巧業的諸原則具有充分的模式,令我們能夠從自己的錯誤中學到有用的教訓。同時,正是這種謹慎與信任的兼行感,使得appamada在修道中的功能如此重要,它既提供了踏上善巧業道的原初動力,也提供了令我們行道不偏、直趨涅槃的內在製衡。沒有對聖道的深度信任,則難以嘗試修證; 沒有對任何有爲之樂的潛在危險的深刻意識,則易于退失。
這主要的危險當然在于,心有自我欺騙的創意潛能。不過,佛陀不同于衆多其他的宗教人物,他並未僅僅建議我們,若不能信賴自己,則應當置信于他。反之,他爲我們提供了修練自己、長養可信度的方式,也就是審視最傾向于對自己說謊之處—— 即我們的動機,我們的業報[行爲的果報]。 佛陀在初次教誡幼子羅睺羅時曾經告訴他,在執行動機之前應當首先觀想,只有在看見欲做之事不會造成傷害時才可以實行。在行動過程之中,他應當觀想其即刻果報,假若正在導致任何意外的傷害,他應當停止。在行動之後,他應當觀想其長期果報,假若看見造成了傷害,他應當下決心不再重犯。如未見傷害,他應當以之爲樂,繼續修持。
這正是有關正直[integrity,質直]的基本教誡: 學會看清何處可以信賴自己,何處尚不可信賴,同時—— 借著反複親身地檢驗業果原理—— 使自己成爲可以一貫信賴自己的人。隨著你發展出這種內在的正直,你對遇到的任何教說或導師作一番評估,也就容易起來,因爲在這裏,佛陀也同樣建議采取警惕的態度,用業果原理加以檢驗。評估教說的方式,是看你把它們用于實際時是否造成傷害。評估導師的方式,不是看他們是否具有特殊力量、神聖權威、或開悟傳印,而是看他們的行爲[業]是否造成傷害。
審慎檢驗,這一模式不僅適用于粗相行爲[業],而且適用于心的最細微的運作: 你對感官刺激的反應,你最精深的禅定或非禅定體驗。無論你正在做什麼—— 特別是當你似乎不在做什麼時—— 不可自滿。仔細地、一次又一次地尋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造成的哪怕最細微的苦或擾動,學會放開導致該苦的你的現行動作[業]。如此繼續下去,直到不再有什麼可以放下。
你的審慎感/appamada便是以這種方式,確保你一路走向涅槃。借用一句熟悉的比喻: 假若修持如同建房,那麼審慎/appamada不僅是地基,也是牆與屋頂。
[1]appamada: 古漢譯不放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