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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恕與因明學(沈海波)

  宋恕與因明學

  沈海波

  宋恕(一八六二—一九一O),浙江省平陽人。原名存禮,字燕生,後改名恕,字平子,號六齋,晚年又改名街。近代啓蒙思想家,有(六齋卑議)等著作行世。

  宋恕精通佛學,曾經閱讀過大量的佛家典籍。他自述道:

  余于《內典》,海內有刊本者十九過目,最喜(寶積

  經)一百二十卷。精理名言,令人應接不暇,殆如山陰道

  上,千岩竟秀,萬壑爭流,非但佛學之總彙,抑亦文章之

  大觀也。

  他早年曾取佛經與歐洲新學之說相同者,互爲參證,著(印歐學證)二卷。同時,宋恕對於佛家邏輯—因明學也素有研究。孫诰械《末平子哀詩)中贊其:「因明絕學尤專精,東視窺基西按理。」今人蘇淵雷亦曰:「因憶七、八十年前,吾鄉先哲啓蒙思想家之一宋平子(街)先生,嘗於獲讀金陵刻經處所刊流傳海外之古德注疏,於舉世不爲之日,特倡因明之學,用以著論立說。」

  然而,宋恕關於因明學方面的著作,因爲未能刊行而亡佚,所以有關近代因明學或邏輯學的論著都很少提到他。筆者認爲,雖說宋恕對因明學的論述已無從窺知其全豹,但是從因明學史的角度來考察,宋恕輿因明學的關系還是值得我們進行研究的。

  一、對因明學的研究輿推祟

  一八九七年,宋恕通過日本女醫生丸橋光的介紹,認識了日本佾人杜林孝純。杜林在上海本願寺傳授淨土宗,闡發佛家敦義以排斥基督敦,著(敦行信證)等書。日本淨土宗儈人有研習因明學的傳統,宋恕與杜林結識後,一見如故,認爲杜林的議論「詞嚴義正,立於不敗」。他因此作詩贊曰:

  海東君子國,文質何彬彬!儒風固莫盛,覺湍亦多津

  。別宗十有叁,廣說果與因……詞嚴由義正,理妙出心清。

  杜林的學識與議論受到了宋恕的尊敬,由此也引發了他對因明學的興趣。此後,宋恕便向杜林借閱了唐窺基所撰《因明入正理論疏》,開始了對因明學的學習和研究。

  宋恕是一位啓蒙思想家,時刻留意于國外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動態,與此同時,他也不忘了解日本國內的因明學研究情況。一八九九年,宋恕在和日本人進行筆談時,就打聽了有關雲英光曜、村上專精等因明學專家的情況。一九O叁年,宋恕前往日本遊學時,特地訪問了真宗大學學監、佛學家南條文雄,向他請教有關日本佛學的許多問題。現在還保留有一份當時兩人進行筆談的記錄,其中很多內容涉及到了因明學的問題,茲節錄于次:

  宋:楊仁山先生於敞邦現時之發行《內典》一事,甚有功。然其理解則未甚高遠,以其未從《因明論》人手也。敢問貴邦今日先生所識之人,於佛理最深者可舉二一以見告乎

  ……

  南:……弟所識之邦人,於佛理最深者,曰前田慧雲、曰村上專精……村上君能通法相、因明等。

  宋:因明之學,久絕于支那,而幸存於貴土。前聞雲英師最精此學,其人街存否

  南:雲英師今年七十余,健在。現住叁河國海邊之寺,距東京八十日裏,常講學,敦徒不倦,有著書數種。

  宋:哲學書院—京橋區元數寄屋町四丁目二番地。《因明學全書》—村上專精。日本橋區通叁丁目:丸善書店,雲英師之著實所……

  南:……前田氏屬西本願寺,其同行有阿滿得聞師者,精通佛學,如因明亦其所奸。淨土宗有黑田真洞師,亦通因明等。諸宗有二叁學儈,概知因明……

  宋:竊嘗論印度《因明論》之叁法,頗與希臘哲學家之叁句法相似,但彼則二因叁不而無喻耳。上人以爲何如

  南:真如高說,彼此錯綜則得完全。宋恕在筆談中著意詢問了很多有關日本佛學界在因明學研究方面的情況,表現出了他對因明學的特殊的興趣。他認爲楊仁山對於佛學「理解則未甚高遠」,理由是「其未從《因明論》入手也」。這說明宋恕將佛學的方法論放到了首要的位置,認爲只有掌握了因明學這一佛學方法論,才能徹悟佛理,在佛學上有所作爲。宋恕在筆談最後,還請南條文雄爲其向前田、村上二人多寫一張介紹書信,說明他在日本遊學期間不僅僅訪問過南條文雄一人,還曾廣泛地接觸過當地的很多佛學和因明學專家。

  宋恕基於自己對因明學的濃厚興趣,所以在因明學在國內街鮮有知者的情況下,進行了大力的提倡。一九O二年四月,他在《留別杭州求是書院諸生詩》中詠道:

  竺乾論理宗因喻,希臘叁言竟異因。

  宋後魔禅亡義學,歐西切講振華風。

  大師幸可扶桑覓,靈境嗟曾禹域通。

  石棧重連定何日

  勉強先後五丁功!他並且自注曰:「《因明入正理論)爲印度論理學要籍,自窺基作注後,唐、宋間說者數十家,講經義者多問津焉。及禅盛而義衰,禅入魔而義幾亡。淨宗诤禅,稍救其弊,然亦不重講義,蓋因明之荒久矣。獨日本師承不絕,至今益盛,禅、淨之秀亦皆治之焉。」宋恕在這裹指出了因明學與歐洲邏輯學具有相似之處的特點,並且道出了因明學在中土成爲絕學的原因,其分析是有相當見地的。說明宋恕不僅對因明學本身極有研究,而且對因明學史也非常了解,所以他的敘述可以稱得上是要言下煩。他在此詩的自序中寫道:

  季冬病溫寓所,六旬不能起,諸生頻來候,愧感厚意

  。今病痊,將如皖,作詩八章留別,約素旨,致忠告。他在詩中特別提倡因明學作爲忠告,可見他對因明學重視程度之高。所以宋恕對日本佛學界在因明學方面能夠師承不絕極爲欣賞。他曾致信俞樾,對日本的佛學界大加稱贊:

  金、元以後,五印、禹域佛教俱衰,而扶桑分宗十四

  ,論師輩出,依然蕭、李時代。今列經大學,巍科懸诏。

  梵文精研,古本廣布,宗風益暢,學報如林。

  一九O五年,宋恕任山東學務處議員,又代辦山東編譯局坐辦兼編審,致力於推進學校敦育和社會教育事業。同年十一月五日,他建議創設「粹化學堂」以培養人材。十一月十五日,他擬具出《粹化學堂辦法》,設想學堂的教材中應當包括《因明入正理論》在內。他同時認爲學堂內講授四部應該「兼用日文書」,他指出:

  外國四部之學,雖其中佛氏經論,日人亦純用華文古

  譯,然元、明以後佛典之高等學理幾絕于此而獨盛於彼。

  今其所出日文之特著、雜志、講義錄等尤多精理名言,發

  前人所未發矣!

  「佛典之高等學理」即指因明學而言。宋恕因爲因明學獨盛於日本而有用日文書作爲學堂教材的設想,亦足證他對於因明學的提倡是不遺余力的。

  宋恕曾著有(宋氏論理學)一書,是他對包括因明學在內的邏輯學理論進行系統論述的專著。他在書中曾經發明了幾個邏輯學上的新概念,如「宇界」、「宙界」等。遺憾的是,這部(宋氏論理學)因爲沒有及時刊行,以致於宋恕殁後即亡佚。宋恕對因明學的研究成果,也因此湮沒無聞。

  二、重視因明學的原因

  雖說宋恕的因明學研究成果久已湮沒於世,但他于絕學回歸中土之初,能夠慧眼獨具,不單自己悉心研究,而且大力予以提倡,其功自不可沒。因此,在因明學史上我們也應給予其應有之地位。茲對宋恕重視、提倡因明學之原因略加分析。

  其一,出於研究法相宗的需要。

  宋恕早年治《寶積經),常與吳雁舟、譚嗣同等一起談論佛理。但他當時的佛學思想還不成體系,對於佛家鄉宗並不能有所取舍,既服膺日本儈人杜林所傳之淨土宗,又曾潛心研習禅宗。所以,當楊仁山堅持淨土宗,而吳雁舟教人皈依禅宗時,宋恕便不能作出決擇。與宋恕過從甚密的孫寶埴在日記中曾記載道:

  楊仁山,奸佛者也,堅持淨土,以爲來世人根淺,舍

  淨土無他徑。燕生數日前見一日本儈(即杜林—筆者注)

  亦持淨土,與仁山說同。其人不持戒,惟修淨土。自雲:

  其徒黨,國中數萬人,皆宗是,此其分支也……然吳雁舟

  教人歸禅宗,以爲致高。燕生輩皆不能決。下過,隨著對佛學研究的逐漸深入,宋恕慢慢歸趣于法相宗,專門研究《瑜珈師地論》。章太炎在一篇文章中追述道:

  平子疏通知遠,學兼內外……其言內典,始治《寶積

  經),最後乃一意治《瑜伽》。炳麟自被系,專修無著、

  世親之說,比出獄,世無應者。聞平子治(瑜伽),竊自

  喜,以爲梵方之學知微者莫如平子……研究法相宗,當然不能不掌握其基本的方法論—因明學。因此,宋恕對法相宗的研究,是促使其對因明學給予重視的原因之一。

  其二,掌握演說議論的工具。

  宋恕自少年時即能言善辯,他的好友陳戴宸在(宋平子哀辭)中回憶說:「君於吾侪輩最號稱善談,口滔滔常連敷晝夜不寐必無倦害。」他認爲辯論可以鍛鏈自己的能力,所以他提倡演說學。他提出過創設「宣講傳習所」的動議,曰:

  今海外民主政體及君主立憲政體之國,演說皆極發達

  ,而皆特有演說之學以造就演說之人材。增生幼讀(論語

  ),即怪言語爲孔門四科之一,而何以當世無此教材

  及

  長,而聞海外有演說學,即深服其暗合孔子設科之法。此外,他受孫诰讓的委托,還代擬過瑞安演說會的章程。

  要精于演說學,當然需要掌握邏輯學這一基本工具。宋恕認爲:「演說如炊,必以史學爲薪,以論理學爲火。」他解釋說:

  史學有二:曰地曰人。地者研究化石,人者籀異籍。

  論理學有二:曰東洋曰西洋。東洋者宗,因喻是矣,西洋

  者叁句法是矣。宗、因、喻昔由印度入支那而宋後幾絕:

  叁句法近由西洋人日本,而此岸街阻。他慨歎道:「人史學之荒也,地史學之未成章也,不薪與火之謀而以巧炊鳴俦,或曲如鈎,德之不修,我巨清臣民事演說者之現象非欤

  」⑩他特別羨慕日本人能夠兼采東西論理學之精華,經常在世界的舞臺上爲東方爭得榮譽。他說:

  夫西洋遐矣,古之支那、印度折遐矣。嘗遊蓬瀛,察

  其名英,浩浩乎極地、人二史之博,密密乎兼東、西論理

  之精,慘然眉間愛國之誠,故其教育也譬如駿馬,千裏日

  行,春雷發蟄,百草怒生,宜乎登壇演說時挫西以東榮。

  正是由於宋恕通曉因明學,並經常有意識地訓練自己的演說能力,所以他常常在辯論中讓對手折服。章太炎回憶說:

  平子麻衣垢面,五六月著綿鞋,疾趣世之士如仇雠,

  外恭謹,恂恂好鄙人,誇者鄉舉平子爲笑,平子無愠色。

  及輿人言學術,剛棱四注,談者皆披靡……談言微中,亦

  號號見鋒刀。

  孫寶埴在日記中亦曰:「友人潘子靜謂余平日議論所心折贊不絕口者獨有叁人:曰宋燕生,曰……」宋恕對於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也很自負,他於一九O六年八月所寫的一份履曆中,述及自己的專長中即有「演說學」一項。

  其叁,認爲因明學系國粹之一。

  宋恕主張保存國粹,認爲朝鮮、印度、越南等在西方列強的侵略面前,「不能如日本之完全不受外侮」,其原因便完全在於「國粹不能如日本之盛」。所以他強調說:

  國粹之微者若不能複盛,則虛僑之毒根終不可得而拔

  。故欲歐侮之排去易,必先使歐化之阻力小,而欲歐化之

  阻力小,必先使國粹之微者複盛。

  他因此提議興辦新式的特殊教育,開設「粹化學堂」以振興國粹。他解釋國粹主義的含義說:「以保存神、儒、佛之粹美爲主義者也。」他一向主張治佛學者必無從佛家邏輯人手,因此因明學在他看來當然屬於佛之粹美者,所以他設想將《因明入正理論》列爲粹化學堂的教材之一。這也是宋恕提倡因明學的原因之一。

  其四,設難辯論之用

  宋恕不僅長於舌辯,在文字著述方面,亦善於進行邏輯推演與分析。他喜觀運用邏輯學的理論進行論述,如他在(國粹論)中開篇即曰:「於論理學,凡名詞,有平對、有反對。國粹哉!國粹哉!於文:粹輿糠爲反對,是故宋衡敢創立其反對之名詞爲國糠矣。」又曰:「苟以人粹、種粹爲國粹焉,則於論理學爲犯以廣爲狹之病矣。苟以族粹爲國粹焉,則於論理學爲犯以狹爲廣之病矣。」這種對邏輯學理論的有意識的運用,使其在論證上更具有了說服力。

  宋恕不僅運用西方邏輯學的概念,更喜觀運用因明學的概念。如他在(論女子教育之賢母良妻主義與男女平等平權主義不相反而相成)一文中說:「因明學者,東洋之論理學也。有能立、所能立、能破、所能破之四大要別。若今女子教育爭端之賢母良妻主義,則確屬於能立,而非屬於所能立者也。雖持此主義者,其所以持之之心術不同。而此主義則確不可破,故改此主義者,雖挾蘇、張之舌,韓、歐之筆,而其改案終屬於所能破而非屬於能破。」又曰:「難者曰:氣吾侪之改賢母良妻主義也,以持平等平權主義故乙。然則爾等所持甚是,而所改甚非,於因明學爲犯相違矣。夫平等之反對,不平等耳:平權之反對,不平權耳,於賢母良妻主義何涉

  夫賢母良妻者,豈不平等不平權之代名詞乎

  」

  宋恕運用因明學進行設難辯論,不僅在邏輯上使其議論非常嚴謹,也使論辭常常不戰而屈。

  宋恕推崇因明學之原因,大體如上四端。總之,雖說現在已經看下到宋恕關於因明學方面的系統論述了,但是從多方面情況分析,宋恕在近代因明學史還是有其曆史地位了,特別是他對因明學的提倡之功更是不容忽視。

  摘自《海潮音》總第77卷4期

《宋恕與因明學(沈海波)》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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