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相無相二道難易論

　　信已哉!西諺有雲：難之一字，惟愚人字典中有之。苦煞也!婆心之論：易之一字，惟狂人詞書中具足。難易無定論，根機有偏枯，器異智愚，志分堅餒。智者就難置易，愚者視易爲難；志堅則不畏難，氣餒則覺非易。挾泰山以超北海，愚公不以爲難；爲長者以折小枝，懶童但疑是苦。

　　且夫諸法皆空，本性難改，法無軒轾，性異筚箕。李白吟《蜀道難》，陸(左田+右易？)說《蜀道易》；魯褒造《錢神論》，蕭綜寫《錢愚篇》；阮嗣宗作《達莊文》，王坦之撰《廢莊論》；蔡君谟言文章不言政事；歐陽修言政事不言文章；杜如晦以守成爲難，房玄齡主創業非易。好文學者難解物理而易精辭章，好科學者難抒風騷而易弄公式。俗事如此，佛門亦然。感情質重者，難于出難，而易修慈善；理智質重者，易于悟解，而難修菩提。龐公言難似攤油麻于樹上，其妻說易如拂春風于草頭。法無定則可拘，人有偏好之癖。今夫狂妄行者辄說，有相道難，無相道易；然而真修之士，常歎無相不易，而有相亦難。實則難易在人，而不在法；功過非法而莫非人，請詳論焉，可反省矣。

　　當其二道開端，有相觀種子，無相參話頭。但能定力堅強，種子漸能明顯；若非慧根深厚，話頭不易參破，不惟禅宗爲然，即彼大印亦爾。未見明體，何殊性宗？徒有正見正知，仍難明心明性。及其種子開發，蓮月昭然，尊身完成，毫發畢露；或量等法界，或細入微塵。粗心漢雖以爲難，習慣者轉覺甚便；步步有量可據，時時有相足征，日久年深，繩鋸木斷，朝思暮想，水滴石穿，既矢志不回，必積功無爽，能堅持以毅力，終完成其勝觀。若乃明體未逢．死水暗伏，精魂徒弄鬼窟，不知無手行拳，反作掠虛之漢，增上成慢，昧因成狐，大德破邪，焚庵嘔飯，既非實地足踏，幾見異類堪行。此上就道位而言之。若更即證量以論者：

　　嘗見傳書，多載模範。畢哇巴甫受灌水，即登六地。移喜祖修成拙火，只須七天。勒古師未經虔修，頓見多傑羌。麥吉仆才聞彈指，即飛奧明天。謂其難也，孰肯信乎？

　　反觀禅燈，尤征榜樣。淩婆痛哭，龐公稱難，石頭呼天，普願供地；雲門餅幾人堪嘗？愚癡齋時聞速辦；長慶坐破七個蒲團，臨濟飽餐叁頓木棒，南泉不下池陽者叁十載，慧忠未出黨谷者四十年。或有佛而無光，或能殺而難活；或足跟未點到實地，或瓦子未敲開空門；一片難成，時有走作。如其易也，何以如斯？

　　是以性、相都名法爾，孔子但稱才難。蓄志甚堅，象教轉入玄戶；宿根不厚，獅乳盛于漏瓶。若論弊端，尤有苦語。粗心小智，急願緩行，每以有相入手爲難，妄說禅門當頭是道。素秉懶性，自矜高才，酒館茶樓．奢談公案，花街柳巷，漫诩風流。非從果德邊來，何能湯镬中去？其或行不放逸，然每好矜寬松，虛度時光，全無進步。禮拜供養，既不屑爲，實悟真參，未嘗經曆。死後墮落，生西難期。不如有相行人，常存念佛功德，縱或難成悉地，亦可投生蓮邦。二道相較，孰易孰難耶？五內反省，自慚自愧耳!因抒拙見，用矯俗情。實則有相無相，皆屬戲論。難耶易耶，本無定評。鈍根畏難，故誘之以易；狂者輕易，則救之以難。古人大智若愚，每不輕易而行。故救世者，辄持簡易之議論。今人小黠若智，失于疏狂之咎。故利他者，乃吐艱難之金言。當戒今人之懶，莫教一事無成。且學古德矢勤，務期二道兼辦。如斯而已耳!難易雲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