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具份量的補充說明。
(2)提倡顯密雙修而有所抉擇
“顯密雙修”是作者本人所奉行的修持方向,也是他在這部著作中的核心思想。但是他所提出的方向並不是要人含混地雙修顯密二教,而是有明確的抉擇。他所揭示的是:“心造法界帝網等觀,口誦准提六字等咒”。
作者主張的顯教修行次第,是“初悟毗盧法界,後修普賢行海”,主要依據的是《華嚴經》與華嚴宗學。至于密教,則最尊准提法。他認爲實踐顯密雙修原則的行者有二類:一類是“久修者顯密齊運”,也就是顯密齊修。另一類是“初習者先作顯教普賢觀已,方乃叁密加持”,亦即先修華嚴普賢觀法,然後才修密法。
(3)准提法儀軌是作者所新編,並未全部沿用印度修法
這是作者這部書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一點,因爲他所創編的這部准提法修持儀軌一直到現在都還有多人依之修習。
在唐代金剛智所譯《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羅經》中附有念誦法。此外,不空譯本之末,也附有《念誦儀軌》;善無畏也譯有《七俱胝獨部法》及《准提別法》。這些都是准提法或詳或略的修持儀軌。
不過,《顯密圓通》一書的修持法對這些譯本並沒有全加沿用,甚至于還作大幅度的修訂。譬如強化淨法界真言的功用,並另增護身真言,六字大明咒及大輪一字咒,且在息災、增益、敬愛、降伏、出世間法的修習方面都另有安排。顯然的,作者除了以唐譯諸部准提法爲基本資料之外,必定另外有新的依憑。這種新的依憑大體可以分爲二類,其一是作者所沐浴的佛教文化。其二是他個人的修持體驗及心得。
關于第一點,可以從《大正藏》所收的另一佛教文獻窺見端倪。西夏天慶七年(一二○○)五臺山大清涼寺沙門慧真等人編集的〈密咒圓因往生集〉[13],書中錄有叁十余咒,並引經據典加以說明。其中所包含的淨法界真言、文殊護身咒、六字大明咒、一字輪王咒(即大輪一字咒)、准提咒等,咒爲《顯密圓通》所述准提法中的主要咒語。此外,《顯密圓通》卷末所附“供佛利生儀”中所用諸咒,也大多收在《密咒圓因往生集》書中。
這一事實可以使我們合理地推測,《顯密圓通》書中所用的若幹不同于唐譯准提法諸書的咒語,可能是《顯密圓通》一書成書時代的十一世紀,以迄《密咒圓因往生集》成書時代之十叁世紀間,中國北方某些地方所流行的常用咒語。《顯密圓通》一書的作者,當是這些咒語的修持者、弘揚者之一。
此外,依《顯密圓通》卷末性嘉〈後序〉所述,其師道 [辰+殳]“博學則侔羅什之多聞,持明則具佛圖之靈異”,可見道 [辰+殳] 其人在真言修持(持明)方面必定有甚深心得,且有靈異事迹傳世,否則其弟子斷不會將他與以神異著稱之佛圖澄相比。加上該書卷首陳覺序文稱他爲“顯密圓通法師”,更可證成其人在密教修持上必有爲時人所稱的功力。而准提法則當是其人修持最有成就的法門之一。
就這樣,作者依唐譯准提儀軌爲基礎,加上當時的佛教文化與個人的修持心得,乃揉合成爲《顯密圓通》一書中的新編准提法儀軌。
五、曆史意義
從《顯密圓通》一書的書名及內容來看,作者的悲願(或佛教文化使命)是清楚的。他想在龐雜的顯密佛教文獻中理出可供後人遵循的“心要”。他的“顯密雙修”理論則企圖在所謂“八萬四千法門”中,爲後人指出一條簡明扼要而又不致低俗的修行途徑。這樣的佛教文化使命在中國佛教史上究竟有何意義?這是值得今人探討的,筆者謹提出幾點供大家參考:
(1)《顯密圓通》一書是佛教中國化之一範例
佛教中國化的範例爲數甚多,禅宗之成立、忏儀之形成、戒律製度之轉型等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不過《顯密圓通》一書與佛教中國化的關系則未曾有人提過。筆者以爲該書所揭示的理論方向及所提倡的顯密雙修法門,是作者對十二世紀以前中國佛教的“抉擇、綜攝與再創造”之一例。他在縱覽顯密諸家義學與實踐體系之後,選擇華嚴宗學與准提法爲顯密二宗的心要。然後闡明理論,建立修習次第,創造出一個超越印度佛教的信仰體系。
在這體系之中,“顯密圓通”的思想方向,以及修持准提法之不沿用唐譯儀軌,可以看出作者站在遼代中國佛教徒的立場所作的“文化再創造”。單就准提法的新編而言,也可以說它是“密教中國化”的象征。如果說唐譯本所傳的是“印度式的准提法”,則《顯密圓通》一書所提倡的准提法儀軌,就是“中國式的准提法”。
依筆者所見,《顯密圓通》一書所提出的理論與實踐體系,已經勾勒出一個新宗派的雛形。後繼者如果能將它發揚光大,則一個名爲“顯密圓通宗”或“准提宗”的新宗派的成立,並不是不可能的。
(2)《顯密圓通》一書使准提信仰在後世綿延不絕
准提信仰是中國佛教信仰中之一小支流。雖然准提咒在北周宇文氏統治時期,即有阇那崛多譯成漢語,唐代的玄奘也曾譯出准提咒,但是較完整的修持儀軌則是在唐代開元叁大士時才傳入中國 [14]。不過,准提法的普遍流傳,當在《顯密圓通》書出之後,尤其是在明代迄今(臺灣)之數百年間。
清初僧人澹歸今是的《遍行堂集》中所收〈准提閣記〉一文,曾記載准提法的流傳狀況,文雲:
“准提菩薩近百余年前稍知趨向,今則遍宇內仰威神,幾與補陀競爽。”[15]
文中指出的“遍宇內仰威神,幾與補陀(觀音)競爽”之語,可以窺見明末清初准提信仰的盛況。此外,明末名僧天界覺浪在〈佛母准提修忏儀序〉文中也說:“至如諸佛菩薩充滿刹塵,獨有觀音與准提之救世最爲靈驗。而法界中,亦無一人不知有觀音與准提者……。”[16] 這段文句更可證成前引澹歸今是文句之所言不虛。
造成明清二代准提信仰風行的原因固有多種,然而最具關鍵性的原因當是《顯密圓通》一書之流傳于世。在所有中國人著述的准提法修習典籍之中,以《顯密圓通》一書的出現時日最早(前此諸書都是來自印度的翻譯本),而且也只有《顯密圓通》一書最早入藏(《碛砂藏》),在後代所編的《南藏》、《北藏》與《龍藏》裏,此書也都被收錄于其中。這種受重視的情形是其他多種中國人所撰之准提法典籍所無法比擬的。其所以能曆經九百余年,迄今仍爲人所用,自非無故。
(本文原發表于2001年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論叢》)
【附注】
[1] 這是《大正藏》版本對該書作者所署的名號。至于該名號的正確寫法,仍待考。
[2]《大正藏》第四六冊目次、《昭和法寶總目錄》第一冊五○○頁及六八○頁(《勘同目錄》及《著譯目錄》)。
[3]《碛砂、嘉興大藏經分冊目錄、分冊目錄、分類目錄、總索引》二○八頁,一九八八年臺北,新文豐版。
[4]《佛教大藏經總目錄、索引》五叁八頁,一九七九年臺北佛教出版社版。
[5] 新文豐版《嘉興大藏經》叁二冊一七一頁。一九八八年臺北新文豐版。
[6] 新文豐版《卍正藏經目錄索引》(《卍正藏經》第七○冊),一九八○年臺北新文豐版。
[7]《呂澄佛學論著選集》卷叁,一八八叁頁。一九九一年山東齊魯書社版。
[8] 新文豐版 《嘉興藏》叁四冊二二頁下。一九八八年臺北新文豐版。
[9] 呂澄《契丹大藏經略考》,載在《呂澄佛學論著選集》(叁),一四叁六頁。
[10] 同注[7]。
[11] 收在《大正藏》所收《昭和法寶總目錄》(一),五○○頁。
[12] 蔡運辰《二十五種藏經目錄對照考釋》四九二頁。一九八叁年臺北新文豐版。
[13]《大正藏》四六冊(NO.1956)一○○七頁至一○一叁頁。本書是西夏中書相賀宗壽所輯錄,而由當時熟谙咒語之西域及東土僧人慧真、智廣、金剛幢共同審訂編集而成的。
[14] 參見阇那崛多譯《種種雜咒經》(《大正》二一冊)、玄奘〈咒五首〉(《大正》二○冊)、開元叁大士及地婆诃羅之五種譯本,收在《大正藏》二○冊。
[15]《遍行堂集》,收在《禅門逸書》續編五冊二六七頁。一九八七年臺北、漢聲版。
[16]《佛母准提焚修悉地忏悔玄文》序,《新纂卍續藏經》七四冊五五八頁。
《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與准提信仰(藍吉富)》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