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及其學風】
印順法師
曼殊室利,爲文殊師利的異譯;文與曼,古音相近。曼殊室利,義譯妙(曼殊)吉祥(室利),在大乘佛教中,是以智慧爲特德的菩薩,曾爲諸佛之師。「法王子」,是菩薩的尊稱。法王指佛陀,佛說『我爲法王,于法自在』。法王子是菩薩,如國王的太子,是候補的國王,將來要繼承王業的。曼殊室利爲佛的繼承者,所以稱法王子。約這個意義,觀音、地藏等大菩薩,實也具備繼承佛陀的資格,應該也可稱爲法王子的,而經中爲何獨以此名尊稱文殊?我們知道,佛果是由菩薩因行而來,菩薩因地有種種功德,而主要的是智慧;佛名覺者,也即大菩提;曼殊室利有高超的智慧,于諸菩薩中最爲第一,與佛的大菩提相近,若再進一步,便是大覺的佛陀了,故經裏處處稱贊他爲法王子。(本文錄自《妙雲集
藥師經講記》36~37頁)
上稱曼殊菩薩爲法王子,此地又稱他是童子。童子的含義,略說兩點:一、約世俗說:菩薩都是隨應衆生而現身的,沒有一定的形相;爲什麼樣的衆生,就示現什麼樣的身相,一切都是爲了適應衆生。不過,在諸大菩薩中,曼殊多示現童子相;如觀音菩薩,多現女人身,雖然他有叁十二應。曼殊菩薩的道場,據《華嚴經》說,是在印度東北的清涼山,中國佛學者,一向肯定即山西五臺山。從前無著文喜禅師,因仰慕曼殊菩薩,特地從老遠的南方,到北方去參拜,結果是走遍全山,都不曾遇見菩薩,內心覺得非常失望,慚恨自己的善根淺薄。後來看見一個放牛的小孩,手裏牽著一條牛,引導他去參見一位老者。禅師因遇不到曼殊菩薩,心裏總有些怏怏不樂,可是等到與他們晤談後,忽然小孩變了相,騎在一頭獅子身上,顯然就是曼殊菩薩。這一公案,見于中國的佛教傳記。曼殊示現童子相的事迹,在中國很多。
二、約勝義說:菩薩修行,進入高階段的時候,有一位次叫童子地(即第九地)。童子有良好的德性,一切是那麼天真,純潔,那麼熱情,和樂,易于與人爲友,沒有記恨心,不像世故深的成人,那麼虛僞、冷酷、無情。菩薩修到那階段,洋溢著慈悲與智慧,熱情與和樂,內心純淨,故以童子形容菩薩,表征菩薩的純潔、天真、高尚、熱情、和樂的美德。(本文錄自《妙雲集
藥師經講記》41~42頁)
在多數的大乘經中,文殊師利(或譯「屍利」Man~jus/ri^)與彌勒Maitreya菩薩,爲菩薩衆的上首。彌勒是『阿含經』以來,部派佛教所公認的,釋迦會上的唯一菩薩。而文殊,在初期大乘經中,傳說是他方來的,如『文殊師利淨律經』(大正一四
四四八中)說:
「東方去此(娑婆世界)萬佛國土,世界名寶氏,佛號寶英如來。……文殊在彼,爲諸菩薩大士之倫,宣示不及」(98.001)。
文殊是東方世界的菩薩,是應釋尊的感召而到此土來的。『文殊師利現寶藏經』也說:文殊「從寶英如來佛國而來」;異譯『大方廣寶箧經』,作「從寶王世界,寶相佛所來」(98.002)。趙宋譯出的『大乘不思議神通境界經』,作「東方大寶世界、寶幢佛剎中,所住妙吉祥菩薩」(98.003)。「寶英」是「寶相」、「寶幢」的異譯,原語應該是Ratnaketu 。「寶氏」,或譯作「寶主」、「寶王」、「寶住」(「住」,疑是「主」的誤寫)、「大寶」,是文殊所住的,東方世界的名稱。多氏『印度佛教史』說:文殊師利現比丘相,來到歐提毗舍Od!ivis/a旃陀羅克什達Candraraks!ita 的家中(98.004)。據『印度佛教史』,歐提毗舍爲東方叁大地區的一區(98.005)。這也暗示著文殊師利(所傳法門),是與東方有關的。支謙所譯的『惟曰雜難經』,說南方「有最尊菩薩,字文殊斯利」(98.006)。歐提毗舍即現在的奧裏薩Orissa,地在印度東方與南方的中間;如『大唐西域記』,就是劃屬南印度的。文殊師利從東方(也可說南方)來,是初期大乘經的一致傳說。遲一些,『弘道廣顯叁昧經』說:文殊所住的,寶英如來的寶飾世界,在下方(98.007)。『華嚴經』說:文殊師利住在東北方的清涼山(98.008)。從此,秘密大乘所傳的『大方廣菩薩藏文殊師利根本儀軌經』,『文殊師利法寶藏陀羅尼經』,也都說文殊在東北方了(98.009)。
從東方來的文殊師利,是現出家比丘相的。如『文殊師利現寶藏經』說:在安居期間,文殊「不現佛邊,亦不見在衆僧,亦不見在請會,亦不在說戒中」,卻在「王宮采女中,及諸淫女、小兒之中叁月」,所以大迦葉Maha^ka^s/yapa要「撾楗槌[木遲]」[椎],將文殊驅擯出去(98.010)。這表示了文殊是出家比丘,但不守一般的律製。依經說,這是「文殊師利童子,始初至此娑婆世界」(98.011)。還有可以論證文殊是現出家相的,如文殊到喜信淨世界光英如來處,在虛空中,作大音聲。光英佛的弟子問佛:「誰爲比丘色像,出大音聲」(98.012)?『文殊支利普超叁昧經』說:文殊與大迦葉,應阿阇世Aja^tas/atru王宮的供養,迦葉讓(「著衣持缽」的)文殊先行(98..013)。『離垢施女經』中,「八菩薩及八弟子[聲聞],明旦,著衣持缽,入城分衛」(98.014),文殊是八菩薩之一。『大般若經』『那伽室利分』說:「妙吉祥菩薩摩诃薩,于日初分,著衣持缽,……入此室羅筏城巡行乞食」 (98.015)。『文殊師利般涅槃經』說:文殊「唯于我(佛)所出家學道,……作比丘像」(98.016)。從初期大乘經看來,東方來的文殊師利,確定是出家的比丘。
文殊師利從東方來,留著沒有回去(98.017)。文殊贊助了釋尊的教化,也獨當一面的弘法,成爲初期大乘的一大流!「文殊師利法門」,與釋尊的(傳統的,大乘的)佛法,在應機開示,表達佛法的方式上,是有顯著差別的。文殊師利是從寶氏世界、寶英佛那邊來的。寶英佛那邊的佛法,與此土釋尊的佛法不同,如『清淨毗尼方廣經』(大正二四
一0七六中、一0八0中)說:
「彼諸衆生,重第一義谛,非重世谛」(98.018)。
「(此土所說)一切言說,皆是戲論,是差別說,呵責結使說。世尊!寶相佛土無有是說,純明菩薩不退轉說,無差別說」。
大乘經的文殊法門,就是寶相佛土那樣的,重第一義谛,重無差別,重不退轉的法門。『那伽室利分』說:「尊者所說,皆依勝義」。『濡首菩薩無上清淨分衛經』說:「濡首諸所可說,彼之要言,但說法界」。『決定毗尼經』說:「文殊師利所說之法,依于解脫」(98.019)。依勝義,依法界,依解脫,文殊法門的特色,與『清淨毗尼方廣經』所說的,完全符合。
「文殊師利法門」,不是釋尊那樣的,依衆生現前的身心活動──蘊、處、界、緣起,次第的引導趣入;是依自己體悟的勝義、法界、解脫,直捷的開示,使人也能當下悟入的。這可說是聲聞與大乘的不同,如『文殊師利現寶藏經』說:「向者世尊說弟子[聲聞]事,願今上人說菩薩行」(98.020)!文殊所說的菩薩法,在(代表傳統佛教的)比丘們聽起來,是覺得與(向來所學的)佛法不合的,所以『文殊師利巡行經』(大正一四
五一一上)說:
「五百諸比丘衆……作如是言:我不用見文殊師利童子之身,我不用聞文殊師利童子名字。隨何方處,若有文殊師利童子住彼處者,亦應舍離。何以故?如是文殊師利童子,異我梵行,是故應舍」。
「梵行」,是釋迦佛開示學衆所修的。文殊所說的不同,那當然要舍離而去了。在大乘經中,釋尊當然也是說大乘法的,然與文殊所說的,每有不同的情形。如佛說叁種神變──「說法、教誡、神通」;文殊說更殊勝的神變:「若如來于一切法不可說,無文字,無名相,乃至離心意識,一切語言道斷,寂靜照明,而以文字語言宣說顯示,是名諸佛最大神變」。「于一切法所有言說,悉名神變。……一切言說實無所說,名大神變」(98.021)。如佛以四法,分別解答菩薩叁十二事;文殊再答叁十二事,卻不用分別解答的方法(98.022)。如師子步雷音菩薩問文殊:「久如當成無上正真之道」?「發意久如應發道心」?文殊師利一再反诘而不作正面答複。爲什麼不說?佛以爲:「文殊師利在深妙忍,所入深忍,不逮得道[菩提],亦不得佛,複不得心,以無所得故不說」(98.023);還是由佛代文殊說。總之,使人感覺到的,文殊法門的表現方式,與聲聞法不同,也與一般敘述、分別說明的大乘法不同。
「文殊法門」的獨到風格,在語言表達上,是促使對方反觀的,或反诘的、否定的。超越常情的語句,每使人震驚,如『阿阇世王經』卷下(大正一五
四00中)說:
「飯事既訖,阿阇世則取一機,坐文殊師利前。自白言:願解我狐疑!文殊師利則言:若恒邊沙等佛,不能爲若說是狐疑!阿阇世應時驚怖,從機而墮」。
阿阇世王造了殺父的逆罪,想到罪惡的深重,內心非常疑悔不安,所以請文殊說法,希望能解脫內心的疑悔(也就是出罪了)。文殊卻對他說:不要說我文殊,就是數等恒河沙的佛,也不可能爲你說法,當然也不會解除你內心的疑悔。這不是絕望了嗎?非墮不可。所以阇王驚怖,竟從座上跌下來。其實:這是說:佛覺了一切法如虛空,本來清淨,不是可染汙的,也沒有染汙而可除的。所以說:阇王的疑悔,是恒河沙數佛所不能說的。如『諸法無行經』中,諸天子贊歎文殊說:「文殊師利名爲無礙屍利,……無上屍利」!而文殊卻說:「我是貪欲屍利,瞋恚屍利,愚癡屍利!……我是凡夫!……我是外道,是邪行人」(98.024)!這當然不能依語句作解說,而有深一層意義的。這類語句,就是「密語」,成爲「文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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