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牒,便變名爲僧。從此出入于文人名士之林,名噪一時,誠爲異數。好事者又冠以大師之名,使人淄素不辨,世人就誤以爲僧,群舉與太虛、弘一等法師相提並論,實爲民國以來僧史上的畸人。雖然,曼殊亦性情中人也。民國以來,佛教的活動,大概便是如此。但從顯密兩個角度來說,這些都是現代佛教顯教的事迹,在密教方面,也另有一番風貌。
當民國締造的初期,全國人士,遵從國父孫中山先生民族主義的號召,大家都了解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都是炎黃子孫,因此溝通漢藏文化的風氣,便應運而起。在政府方面,對于無明清叁代以來就被崇敬的蒙藏地方的佛教或盛典,如達賴、班禅、章嘉大師等的名號,也循例尊封他們爲呼圖克圖。舉如班禅第十世、現在印度的達賴第十四世,兩位活佛的轉身坐床大典,在國民革命北伐成功,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抗日戰爭以後,政府都曾特派大員參加主持盛典,賜封如故,榮寵有加。而章嘉十九世,先後于抗戰期間及以後入川與來臺,曆任國府資政的高位。民國初年在北平,抗戰時期在四川,都有西陲文化院的組織,因此從民國初年以來的叁、四十年期間,西藏密教各派的高僧們,親來內地弘傳密宗教法,和內地的法師居士們,趨赴西藏求法的,互相往返于康藏之間,彼此行旅之衆絡繹于途了。其初西藏的喇嘛來內地弘法的,有白普仁尊者、紅教的諾那活佛等;後來有白教的貢噶活佛、花教的根桑活佛、黃教的東本格西、阿旺堪布等,他們過去都是寸步不離康藏,自民國以來,便都親來內地傳法了。中國佛教,對于西藏密宗的佛法,自宋元以後,一直保持神秘的觀念,即使學習密宗教法的,也大都限于曆代帝王的宮廷大內,民間卻極少流傳。到了民國以後,神秘的封鎖界線一旦開放,一般學佛的人們,忽然接觸到這些向來被視爲神奇的修持方法,便有暈頭轉向的趨勢,許多崇拜神秘的人們,認爲除了藏密才有真正的即身成佛之路以外,其他的佛法,雖然不敢一律鄙視,至少也有不堪一嘗的意思。其實真正研究佛學的人士,稍一留心印度後期的佛教思想,以及對印度宗教哲學,如婆羅門、瑜伽術等一有接觸,就可了解所謂密宗神秘的根源,和它哲學理論的基礎了。可是學密的風氣,在民國初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在中國佛教界,大有日趨興盛之勢。今後佛教的複興與生機,便有待于時賢及後繼者的無畏精神和不斷努力了。
結 論
曆經二千余年,傳承一貫的佛教,在過去,對于中國和印度的學術思想、政治、教育,都有過輝煌的功績。到了中國以後的佛教,自魏、晉、南北朝,曆隋、唐以後,一直成爲中國學術思想的一大主流,而且領導學術,貢獻哲學思想,維系世道人心,輔助政教之不足,其功不可泯滅,推開後世佛教徒偏誤的流弊而不言,僅從大處著眼,可以贊許它是哲學的哲學,宗教的宗教,一點也不爲過。至于它的流弊所及,有許多地方可以被社會所指谪,都是積非成是的佛教末流,對于真正佛教的教義,和它的偉大精神,並不相涉。但依照中國目前佛教,和東南亞各地佛教的作風,前途未可樂觀,而且值得憂慮,佛教界的人士們,雖然人人有感于將來適應的可畏,依然猶是積重難返,無法改弦更張。爰就其目前情況,試舉六點結論,以供現代佛教的參考。可是這些言論,只是隨筆寫來,還談不到有所建議,更不是有所爲的批評,只是一舒感想而已。
一、佛教的命運:自教主釋迦佛牟尼創立四衆弟子的製度以來,出家的男衆比丘——俗名和尚,女衆比丘尼——俗名尼姑,還有在家的男衆和女衆——俗名統稱居士,或加上男女兩字以示性別。釋迦牟尼以住持(負責)佛教儀範,弘揚佛法的任務,咐囑于比丘衆。以護持佛教的責任,交托給國王、大臣、長者、居士,做爲扶持佛教的護法。因此在中國、印度、日本等國家,曆代世世相仍,佛教的命運,都仰仗政權與社會名流的維護。到了十九世紀末期以後,民主政治的製度,推翻數千年來帝王政權專製政體的陋習,佛教徒對民主自由的認識不夠徹底,對法治的法律知識不夠了解,仍然依草附木地去攀緣于社會人士,或仰賴殘余的舊式政權之間。從今以後,由二十世紀到二十一世紀的新階段,還要一仍不變地仰人鼻息,以維衰命,不自尋求所以立于新世紀的路線,恐怕命如懸絲,危同壘卵了。
二、佛教的經濟:二千余年來的佛教,無論在中國、印度或日本,向來便在農業社會中求乞剩余,用以維持自己的生命,對于宗教集團本身的經濟觀念,從來沒有做過考慮,況且動辄以戒律爲當頭棒喝,使教內有識之士,也不敢提出主張。只有中國的佛教,在唐代經過禅宗叢林製度的建立,才有略具規模的宗教集團,類似集體農場製度的産生,這種製度,以後也隨佛教形式和教義,傳到日本。但在目前,受資本發達,工商業劇烈競爭,社會經濟結構整個變遷的影響,全仗舊有農業社會的生産方式,已經不能自全生計,何況還不能自力更生,依靠托缽募化爲務。今後還要想以這種附屬生存的方式,用以維持佛教,恐怕不待別人的消滅,就根本無法立足。
叁、教徒的團結:世界任何宗教的宗旨,本來都是主張個人自由的真正自由主義者,除了西洋的宗教,早已另有宗教行政的了解,自有一套具體的組織法規以外。佛教的個人自由主義,可以說已經自由到了極度,一變爲絕對自私的程度,至少在形式上是如此的。如果說中國人都缺乏團結性,我想中國佛教徒的不團結,足以爲中國人不團結的標本取樣。到目前爲止,向來內在的僧俗弘法之爭,以個人師僧爲標榜的徒衆權利之爭,門戶派別之爭,居士衆中自我崇高之爭,傳法的優劣之爭,甚至瑣碎如衣著之爭等等,不一而足。釋迦牟尼在世,素來以僧伽爲和合互敬的教訓,到此自毀自敗,一破無遺。倘使還不自省自救,只想避世高蹈,恐怕在二十世紀以後,便無可立于天地之間了。
四、教育學識的條件:過去佛教在中國的興盛,全賴師僧們學問知識的淵博,品德修持的規範,成爲上下社會普遍崇拜的偶像,因此才形成了佛教的崇高與偉大。可是這些大師們的學問與知識,大多都在未出家,或已出家的初期,對于普通學識,已有高深的修養,然後配合佛學的精義,才能成爲一代宗師,而且他們本身也就是真正的教育家。現在呢,受過普遍的教育程度,已嫌不夠,只要披上架裟,能講幾句佛理和解釋一些佛學名辭,便自視爲天人師表,實在急需反省求學,力求充實自己,才不愧對高深淵博的教主。過去在印度的後期佛教,便提倡大乘菩薩,自身須具備有五明的學問:(1)內明(由修道而悟道)。(2)因明(精通邏輯,到現代還應該包括各種宗教哲學和其他人文科學等)。(3)聲明(各種文字學與文學)。(4)醫方明(擅長醫藥)。(5)工巧明(具備工藝技術,到現在應該包括技術科學等技能)。時到二十世紀的後期,教育、知識的普及,日益普遍,如不立即反省,急圖充實自己,向來以天人師表標榜的佛教,恐怕難以自圓其說吧!目前雖然也有許多地方,舉辦僧衆教育,但必須謙虛了解,教育是百年大計,以一個外行,甚至自己根本不懂教育,或者只知宗教教育的人來辦教育,恐怕一誤再誤,不可收拾。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謙虛接受教內教外的忠告,絕對是利多弊少的。
五,修證的缺乏:佛學教義,除了哲學思想的超人一等以外,最爲重要的,它不是空談學理,它是要以人人身心爲實驗的條件,去身體力行,這樣躬行實踐,才可以求證到一個圓滿的答案。因此,佛學的本身,以現代眼光看來,是最有科學精神,而經得起時代考驗的,何況其中除了哲學思想以外,有關理論科學的原理原則,也非常充沛,只是這一豐富的寶藏,尚未被世人所大量地開發而已。目前的佛教,說理者多,修證者少,處在二十世紀的科學時代,有何見證可以使人肅然起敬呢?況且因爲佛教徒缺乏修證,即使說理,已經發現有許多歪曲的理論,這是一種極其可怕,自毀教門的危機,應當切實修整觀念,向自證自省去努力。
六、參政的趨勢:在二十世紀民主思潮的風氣中,世界上凡是開明的國家,對于宗教信仰自由,宗教團體的依法參政,應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但目前的佛教,對于大慈大悲的佛教宗旨,如何配合世界上各種政治思想與製度,確定一種政治主張的學說,毫無具體辦法,只憑憤憤思進與躍躍欲試之氣,以素來缺乏政治修養的習慣,企圖躍上政治舞臺,一展教主式大無畏的雄風,恐怕百無一是之處。這點尤其值得深思靜慮,必須先求具有卓見的學識,再求立于不敗之地而後可。
總之,未來佛學的前景,試以質能分析:如就宗教信仰來看,它的舊徑路,似乎越走越窄;如就學術思想而論,它的新境界,必將愈拓愈寬。因爲,它有宏博的宗旨,湛深的教義,智周萬彙的思致,廣大圓融的說理。何況,它的曆史悠久,善信衆多,在木魚青磬,山中林下,不乏沈潛卓越先見明知之士,爲了佛教,爲了護法,似乎應該各抒所見,各盡所能,一本能仕堪忍的毅力,見義勇爲的精神,來荷擔如來的家業,重振佛教的雄風,以適應未來時代的潮流,爭取未來時代的光榮。其實振衰起疲,端在念力一轉,此誠筆者所爲翹首盼待,馨香禱祝的了。
《中國佛教發展史略 二十世紀的中國佛教》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