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漢武帝在“封禅”以外,更喜歡祀拜竈神,同時,又相信降神的法語,這便是後世流傳到現在的扶乩、扶駕(這幾種方法不一樣)等旁門左道,相信靈魂存在的傳統。我們平常隨便開口批判別人爲迷信,其實,真正最迷信的人,倒不是愚夫愚婦。實際上,知識愈高的人,愈是迷信,而且批評別人迷信的,在他心理上,正在迷信的案臼之中,這是一個非常有趣、而有深度的心理問題,將來再講。然而,爲什麼上至帝王,下至販夫走卒,都很願意聽信迷信的神話,這是什麼道理呢?因爲人類知識,始終無法解開宇宙人生的謎底,所以祀鑄派的“道士”們,就能在種種心理的空隙上興風作浪,産生利用的價值,極盡玩人的手法了。現在我們舉出司馬遷在《封禅書》上所載漢武帝相信神話的迷信現象,足以顯見古今中外一律的戲劇。如說:“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之,書其言,命之曰書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于是便有神仙派的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雲。”公孫卿的奏言“神仙好樓居”,便大興其土木了。至于秦始皇做的諸如此類的故事更多,你能說秦皇、漢武,不是第一流的聰明人物嗎?這種做法與思想,不是第一流的傻事嗎?因其聰明絕頂,才會有這樣的傻勁,不傻者,未必如此“聰明”,這又是一個哲學上的重要課題,在此不必細說。
然而祀禱派的思想,都是一派謊言嗎?不然,真正祀禱派的淵源,除了上面講過,實是遠繼叁代以上的祭祀精神以外,它的內容,也自有它的學術源流,而且包藏很多學術價值。例如,盡人皆知祭神情興禱祝(告),是全世界,貫古今,所有宗教共同的儀式,如果要研究全人類原始上古文化思想的淵源,那麼,對于道士祀禱派淵源的追溯,便不可輕易放過,同時,也不能只把它當做人類原始的迷信而已。因爲虔誠的祭祀與禱祝,有時候的確可以産生心靈的感應,對于事物的反應,達到俨然有如神助有功效。當然啦,這裏所說有時候的意思,便是指精神意志,絕對統一,達到極其虔誠的情況,這種作用與功效,也便是人類對于精神的功能,心靈的玄妙,靈魂的奧秘,叁種基本的學問,始終未經解開的謎底。上古的巫祝,以及黃帝時代流下來的“祝由科”,他們便在這種奧妙的學問上,建立它的基礎,後來盡管演變而成爲宗教的儀式,可是在它的基礎上,還是由于精神生命的心靈作用,與靈魂的關系而來,我們如果把它迷信的外衣褪去,不是用來欺人,是以科學的精神來研究,你能說它不是人類文化的一大貢獻嗎?假使人們真能研究發明精神的功能與奧妙,證明靈魂的存在,那麼,對于宗教、哲學、科學的文明,也必隨之而來,會有新的變化了。其次,“道士”們用以統一精神,用做祀禱的咒語,看來都是鄙俚不文,不堪卒讀。然而,推開精神作用而不講,如果要研究古代的方言,與古代民俗的俚語,那就不能不留心注意,足供發掘了。至于畫符用的符箓,由東漢時期,道陵五鬥米道以後,派別更多,符箓的式樣,也不統一。如元、明以後,辰州派的符咒等等,看來真有鬼畫桃符,如同兒戲的感覺,然而你要研究上古文字不同的來源,例如蝌蚪文等,以及印度梵文與中國符箓的關系與唐、宋以後,道教自創文字的思想,就不能不慎重地注意了。總之,祀禱派“道士”們祭祀、禱祝的禮儀,以及畫符書箓、念咒誦文等方法,其主要精神,仍然要與“方士”修煉派的養神論者,與養氣論者的作用合一,才有靈驗。換言之,當在畫符書箓,念誦咒文的時候,不能達到忘身忘我、精神統一的境界,不能煉到神凝氣聚,闊氣煉形的情況,那便如民間俗語所說:“不會畫符,爲鬼所笑了”!所以晉代道家的葛洪,在他著作的《抱樸子》中,講到修煉符箓的要點,便特別提出煉氣的重要。因此祀禱派的方法,仍然屬于“方士”學術的範圍,其由來也久矣。
二、漢魏以後的神仙丹道派
道家與方士,方士與神仙,在這叁個名稱之下的類型人物,及其學術思想的內容與淵源,由戰國而到秦、漢之間,實在都是互相爲用。自漢魏開始,延續一千多年,直到現在,方土的名稱已成過去,只有道家與神仙,卻成爲不可分家的混合觀念。其實,漢魏以後,道家神仙的學術,已經遠非秦、漢以上的面目,這一千多年來道家的神仙,實際上卻是丹道派的天下,所謂丹道,便是以修煉精、氣。神爲主的內丹方法,以求達到解脫而成神仙爲最高目的。關于神仙的種類,在宋、元以後,歸納起來,約分五種:(1)大羅金仙(神仙)。(2)天仙。(3)地仙。(4)人仙。(5)鬼仙。初步修到死後的精靈不滅,在鬼道的世界中,能夠長久通靈而存在的,便是鬼仙的成果。修到祛病延年、無災無患、壽登遐齡的,便是人中之仙的成果。過此以上,如果修到辟谷服氣、行及奔馬、具有少分神異的奇迹,可以部分不受物理世界各種現象所影響,如寒暑不侵,水火不懼的,便是地仙的成果。再由此上進,修到飛空絕迹,駐壽無疆,而具有種種神通,有如《莊子》、《列子》寓言所說的境界的,才算是天仙的成果。最高能修到形神俱妙,不受世間生死的拘束,解脫無累,隨時隨地可以散而爲炁,聚而成形,天上人間,任意寄居的,便是大羅金仙,也即是所謂神仙的極果。凡此種種,是否確有其事?或者是否有此可能?我們現在無法證明,姑且不加討論。但是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的,在中國文化中儒家對于人倫道德、教育修養的最高標准是把一個普通平凡人的人格提升到迥異常人的聖賢境界,已經足夠偉大。而在另一面,還有道家的學術,從宇宙物理的研究,與生理的生命功能而立論,更加提高人生的標准。道家認爲一個人可以由普通愚夫愚婦的地位,而修煉升華到超人,提高人的價值,可以超越現實世界的理想,把握宇宙物理的功能,超過時間空間對立的束縛,而且早于公元前一千多年,毫無十六、七世紀以後的科學觀念,便能産生他們自己獨立的一套科學觀點,無論它是幻想、是事實、是欺世的謊言、是有實驗的經驗之談,都是值得我們瞠目相對,需要留心研究的。
(一)丹經鼻祖的作者魏伯陽
自秦、漢以來,開創修煉神仙丹道學術思想的人,比較有案可稽的,當然要首推東漢末年的魏伯陽,也就是後世道家所尊稱的魏真人或火龍真人。關于魏伯陽的確實身世,與他生存准確的年代,始終還是文化史上一個大謎。但是,他是東漢時期的人,大概不會錯,他只有比祀禱派、以符箓道術起家、開道教先河的張道陵爲早,那是較爲可靠的。大家都知道東漢時期的文化,是儒家思想的衰頹時期,一切學術,都已漸趨沒落,可是,我們不要忘記,它在理論物理的科學與理論天文學上,卻有很大的成就,只因後世一般缺乏科學修養的人,把它統統歸入無用之學“象數”案卷中去了。其實,什麼是“象數”?“象數”學中的真義究竟包含了什麼東西?恐怕一般人,除了隨人轉語而加批評以外,自己都沒有好好下過功夫去研究,以外行人的眼光,去批評一件非常深刻的內行事,真是多麼“冤哉枉也”!東漢末期,在道家與道教史上,産生兩個劃時代的人物,一是魏伯陽,另一便是道陵。魏伯陽是代表上古傳統文化中的隱士精神——神仙。張道陵卻在漢代以後,構成了道術傳統的世系,到了宋、元以後,一直成爲江西龍虎山正乙派張天師的世家。他與山東曲阜的孔子世家,互相並陳。在中國文化曆史上能夠以學術思想,造成一兩千年世家的系統,只有儒家的孔子,與道家的張天師,豈不是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迹嗎?這也就是說明中華民族,對于文化學術思想如何尊重的精神,他能夠在文化的王國裏,自由給予聖賢、神仙、高士、處士隱逸等等極其美善的封號,而且是不問今古,都受到一分尊崇的禮遇。可是魏伯陽,卻是走的“隱士”路線,結果只有給人以“不知所終”的疑猜而已。他贈予後人唯一的禮物,就是他的一部千古名著《參同契》一書。他這部著作的確絞盡腦汁。有人竭其畢生精力,從種種方面去研究摸索,還是毫無頭緒。宋代理學的大儒朱嘉,便自認他的一生對于這部書的研究是失敗了,可是他愛好它,爲了避免“陽儒暗道”的嫌疑,他曾經化名崆峒道士鄒訴,注過《參同契》。
魏伯陽著作這本書的目的,是爲了說明修煉丹道的原理與方法,證明人與天地宇宙,有同體同功而異用的法則和原理,爲了整理自古以來的傳承,證明人爲的修煉,可以升華而成神仙的傳統學術,他以《周易》的理、象、數叁部分,和周、秦到兩漢,用在天文物理學上的原理與原則的五行、幹支之學,以及道家老子傳統的形上、形下的玄學原理,一齊融會貫通,爲丹的修煉程序,做了一套完整的說明。所謂《參同契》,便是說:丹道修煉的原理,與《周易》、《老子》的科學而哲學的原則,參得透徹了,便可了解它們完全是同一功用,“如合符契”的。所以他便融會《周易》、黃老、丹道這叁種學術共通的道理,著述這本《參同契》了。在這本書中,他的文詞簡樸而優美,猶如《易林》的詞章,也是千古絕調之筆,他把丹道修煉的原理,區分爲藥物、服食、禦政叁大綱要。然而如《老子》這本書一樣,它原始的篇章次序,究竟是如何地安排,確費後人的疑猜與稽考,這又富于道家“猶龍隱約”的風味,可與老子其人及其書互比隱晦。如果我們要把丹經的鼻祖著作《參同契》,比之老子的書,那麼,另一部丹經,是宋代紫陽真人所著的《悟真篇》,應該比之如莊子的書了。
《參同契》所講的丹道學術,特別注重身心精神的修煉,它所指用于“返老還童”、“長生不死”,至于最高解脫而登上仙位的丹藥,主要的藥物,便是人人自己所具備的精、神、黑而已。即在修煉的過程中,也可以借用,或者必須借用外物的丹藥,那是爲了培養補充衰歇而有病象的身心,使其恢複精、神、焏的生命本能而已。它是中國養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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