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它是健康養生的一種良好的修養術,那是不可厚非的。但是,仍須注意,便是我們剛才說過的,要用之得法,還要深通道家對于醫理的理論才對。否則,它的弊端也是非常可怕的,故從相反方面,歸納它的害處,約有四種:
(1)因爲學習修煉的人,既不通道家醫理學有關于精、氣、神的真正原理,又不了解普通醫學(中醫)十二經脈與道家奇經八脈(任、督、沖“中”、帶、陰蹻、陽蹻、陰維、陽維)的學理。更重要的,若是不了解佛、道兩家關于心性之學與性命之學的真正理論,只爲了要求祛病延年、長生不老的目的,就拼命地吸氣提神,做收縮煉精的功夫,行之有素的,從表面看來,便有筋骨堅強,童顔鶴發,或紅光滿面的感覺。于是,由別人看來和自己的自信,至少都有半仙之分。其實,修到後來,十分之八九,都是腦充血亡,或者弄得半身麻痹,通俗所謂“走火入魔”的走火,便是這種現象,求榮反辱,求壽反而不得安享天年,何苦來哉!
(2)一個人無論要學仙,或學佛,研究道術或佛學,首先要有一個認識,他們的修養與方法,都富于高深的學理。他們的修養效驗,都是從這種極深厚的學理而建立其方法的基礎。而且因人而施,對症下藥,只有活用的指導,並無呆板的妙術。尤其是道家,它與天文、地理、物理、化學、心性修養、倫理道德等自然科學及人文科學結合,走入哲學形而上的最高境界。如果對于道理沒有通達,憑一點旁門小術,或煉呼吸,或守竅(守眉心、丹田、中宮、海底等等),認爲就是無上秘訣,那是非常可笑的事。事實上,這些方法,都是爲了集中注意力,注意生理機能的一部分,使它發生本能的活力,只是一種精神的自我治療,與自然物理作用的原理,刺激生理本能活動的方法而已,並非神仙丹訣,盡在其中矣。況且修煉的人,既未達到老子的清心寡欲至于清靜無爲的境界,以世間有所得的功利思想,要求成爲長生不死之神仙的欲望,正如汲黯對漢武帝所說的話:“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同是心理不健全的毛病。因此,在修煉這種丹法的過程中,或因生理的變化,而引起心理的錯覺與幻覺,或因心理的幻覺而引起生理的變態。至于神經失常,精神分裂,通俗所謂的入魔情形,便由此原因而來。其實,魔從心,妖由人興,都是庸人自擾的事。清代詩人舒位,有感于呂純陽的詩說:“由來富貴原如夢,未有神仙不讀書。”正可引用爲這個道理的注釋。
(3)因爲伍柳派的丹法,極力注重煉精的作用。而且是專以生殖器官的精蟲爲丹藥的主要成分,于是便有捏穴撮精,類似乎淫行爲,或爻而不瀉等房術,入于此道之中。講究男女雙修,行容成素女之術的,也謂之煉精化氣,種種名目,各立門戶,都以伍柳派爲依歸,爲求祛病延年、長生不老而成病,煉精氣而發狂的,所在都有。
(4)黃老之道,以謙抑自處與淑世爲主旨,以清靜虛無,無求無欲爲道德。魏伯陽以下的丹法,以“洗心退藏于密”爲至理,以持盈保泰,葆光養真爲妙用。但是明、清以及現在以修煉伍柳派丹道入手者,大體都走入驕狂、狹厭、神秘、愚昧無知的範圍,充分暴露中國文化反面的醜陋面目,實在非常可歎。
這一派流行的丹法,首先的歧途,便是妄認精蟲血液的作用,錯以爲是道家所說精神的精,這是最基本的錯誤。一般人由坐入手,固然多多少少都有些生理的反應,覺得身上氣脈的流通與部分肌肉的跳動,便當作是丹法的效驗,認爲自己已經打通任督或奇經八脈。事實上,這些都是在靜態的心理狀況中,所應有發生生理反應的現象,一點沒有什麼稀奇,只是證明靜態修養的初步效力而已。其實,督脈,是脊髓神經、中樞系統的作用。任脈,是自律神經系統的作用。精,是腎髒腺與性器官部分的內分泌作用。牽池神水,是腦下垂體和淋巴腺部分,內分泌作用。如果稍有現代生理醫學的常識,具備心理、哲學的修養,融會了許多科學的理論與實驗,便可知道這是很平常的一種健康養生方法,而且都是由于精神與心理融合的作用,並非是什麼正統丹道神仙的秘密。固然在現代的醫學上,也有些學派正在研究性荷爾蒙、血清與返老還童的關系。但是,那還是醫學科學上試驗中的理想,等于種腦下垂體,種胞衣,注射各種荷爾蒙一樣,還是停留在兩千多年前“方士”們追求生命長存的思想範圍,只是所用的理論名辭,與所有藥物和方法,大有不同而已。由此可見,人類的智慧,永遠還很年輕,這是人類文化史上另一個重大的問題。
總之,道家所提出的精、氣、神,以科學的觀點,從人類生命的身心來講,屬于形態機能的眼、耳、心精神作用。神的表現與應用,便是目光視力的功能。氣的表現與應用,便是耳的聽覺的功能。精的表現與應用,便是心的運思與身的本能活力。如果從天人一體的物理功能來講,神、氣、精叁種便是光、熱、力的作用。從哲學的理念來講,道家所謂的神,便是相近于佛學所謂的性,道家所謂的精,便是相近于佛家所謂的心。所以,唐代翻譯佛經的《楞嚴經》,便有“心精圓明”等辭句。至于精液的精,乃是心理欲望的刺激,引發性腺內分泌與心髒血液循環的作用而已。正如道家廣成子所言:“情動乎中,必搖其精”,便也是這個道理。道家所謂的氣,便是相近于佛家所謂的息(呼吸),是屬于後天生命形身的作用而已,借用物理世界的現象做譬喻。神,比如太陽的光能,它給予世界萬有生命的能量。氣,比如太陽光能輻射到地球所發出的蒸氣。精,比如太陽賦與萬物光能,而産生化合作用物質的成果。但是要注意,這種說法,因爲無法可以詳細說明精、氣、神情形,所以我把它借用來做譬喻。譬喻的本身,只限于類比而已,並非就是原物的原樣。在周、秦時代道家的修煉,是從養神入手,即已概括了精、氣、神的作用。秦、漢以後道家的方法,注重養氣,雖然與養神論者略有變動,但已從形而上的作用,走入形而下的境界。宋、元以後的煉精,更等而下之,完全墮入後天形質觀念的術中。關于形與神的道理,牽涉太廣,也是另一專題,暫時恕不多講了。
此外,附帶地說明一下靜坐與密宗以及瑜伽的關系。靜坐,俗名叫做盤膝打坐,是自漢、魏以後,從印度佛教傳入修習禅定的方法,是鍛煉形態,收攝身心,使其走入靜定境界的一種方便。這種盤膝靜坐的方法,原始便是印度古老瑜伽術的一種姿態,並非佛法的究竟,也非就是道家修煉神仙內丹道法的究竟,只是可以通用于一切修養身心性命的姿態與方法而已。在道家而言,唐、宋以上的丹經,很少討論到靜坐的關系。但是,靜坐是一種助道的法門,是普通可用的一種良好的修養術,那是毫無疑問的。如果把靜坐就與神仙修道或佛學禅宗的禅混爲一談,那是錯誤的。至于宋、元以後,佛教由西藏來的密宗,也和道家一樣,注重氣脈的修煉與達到樂、明、無念的證驗功夫,本來也是佛學講究修養的一種最好方法,由形而下求證形而上的實際功夫。但到了明、清以後,也和道家的丹法一樣,大體已經走入注重形質功效的範圍,只注重氣脈的修煉,比起原始的妙密,便是由升華而變爲下墮的趨勢。瑜伽術的最高成就的價值,僅等于道家導引養生派的內功修煉,更不是至高無上的法門。因爲一般研究丹道的人,往往把靜坐、密宗、瑜伽術幾種世界上類同的修養術,混雜交錯而不明究竟,在此順理略一提及,以供研究者的注意。無論學仙學佛,講到養生全真之道,都以清心寡欲入手,而至于寂滅無爲爲究竟,正如道教的《清靜經》所說“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可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生,正如孔子所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也說:“食色性也。”人們對于色欲與飲食的追求,與貪圖富貴功名的享受並重,要想作到“離情棄欲,所以絕累”,在一般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我記得在一本筆記小說上看到一則故事說:明代一位巨公,聽到一位修道的人,已有九十多歲,望之只像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便請他來,問修長生不老的道術。這個道人說:我一生不近女色。這位巨公聽了,便說:“那有什麼意思,我不要學了。”這個故事便是代表了一般人的心理,所以古今多少名士,作了許多反遊仙的詩,如“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以及“妾夫真薄命,不幸做神仙”。都是普通心理的反應,這與“辜負香衾事早朝”,同樣都是注重男女飲食,便是人生真谛的思想,如出一轍。但是,相反地說,仙佛之道,的確也非易事,丹道家對于修煉神仙方術的人選,非常注重生理上的先天秉賦。所謂“此身無有神仙骨,縱逼真仙莫浪求”。唐代名臣李泌,生有自來,骨節珊然,但懶殘禅師只許他有十年太平宰相的骨相。麻衣道者謂錢若水:“子無仙骨,但可貴爲公卿耳!”杜甫詩:“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哪得知其故”。這正如佛家所說“學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之所能爲”,是同樣的隽語。總之,靜坐,是對身心有益的修養方法,如果認爲靜坐便是學道,那須另當別論了。
叁、禅宗與密宗
近代治佛學或專事修證者,頗有重視西藏佛學及密宗之勢。甚至謂西藏密宗,乃爲純正完美之學,堪依修證。藏譯經典,文義湛深,足資式範。漢土佛學,乏一貫傳承,修證方法,皆不足取。禅宗亦爲邪見。欲溝通學術,互資觀摩,時代雖同,山J!咯異。一門深入,各擅勝場,容有可供審別抉擇于其間,未可率爾妄斷,遽分軒輕也。
西藏佛學淵源
密宗在中國分爲兩類:盛唐時,印度密宗大德善無畏、金剛智、不空叁藏,世稱開元叁大士。傳入中國之密宗,至明永樂時被放逐至日本者,統稱東密。初唐貞觀時,西藏王松贊幹布(王當西藏王統第叁十世)遣僧留學印度,首有寂護師弟,及蓮花生大師之入藏,密乘道遍及于西藏全部。先後再傳至內地者,統稱藏密。無論東、藏二密,通途皆祖于龍樹(龍樹又稱龍猛,是一是二…
《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