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1225)谒見如淨。兩年後,如淨竟許爲法嗣,傳芙蓉楷祖法衣、《嗣法書》、《自贊頂相》和《寶鏡叁昧》、《五位顯訣》等,與道元攜返日本。
天童如淨在南宋曹洞宗史上有殿軍之慨,這與其個人風格大有關系,其爲人豪放,見處高邁,放言縱談,痛斥時弊,則惡拳痛棒。史家往往以“只管打坐”一語概括其宗風,而言不及其內心沈痛激憤之深,實爲皮相之言。 據永平道元所述,其示雲:“參禅者身心脫落也,不用燒香、禮佛、念佛、修忏、看經,只管打坐而已,”則看似將“默照禅”推展爲極致,即所謂“發展”,其實爲匡救時弊痛下針砭之行也。禅宗發展至此,其僧界惑溺名利,風紀頹敗之狀亦臻于極致。觀如淨說法之語,不見乃祖從容綿密、回互親切之風,而觸目盡是憤嫉痛言,如指斥“僧堂裏都不管,雲水兄弟也都不管,只這與客官相見追尋而已,”又如常就天下僧家長發爪之輩警誡雲“不會淨發,不是俗人,不是僧家,便是蓄生。古來佛祖,誰是不淨發者!如今不會淨發,真個是蓄生!”其它如指斥在服裝上“近來都著直綴,乃澆風也,你欲慕古風,則須著褊衫……近來參禅僧家,謂著褊衫是律家兄弟服者,乃非也,不知古法人也。”又如在經行步態上強調“僧家寓僧堂,功夫最要直須緩步,近代諸方長老不知人多也,知者極少……你試問諸方長老看,必竟他未曾知也。”他因而規定自己門下:“今日參內裏之僧,必著褊衫,傳衣時、受菩薩戒時亦著褊衫。”經行則“肩胸等不可動搖而振也。”以上通見其日本法嗣永平道元在《正法眼藏隨聞記》所轉述之語。以一代豪邁不羁之龍象,卻似乎汲汲于發、爪、著衫、步態等瑣細不堪處,其實睹落棄而知秋之沈痛,扶危局于欲傾之悲苦,堪向何處道得?最後,他竟將曹洞傳法信物,悉數盡付隨參不到叁年的異域僧人道元,令其席卷而歸海東,此似爲色望之舉,實乃拯救曹洞之一高著眼。回顧曹洞宗曆史,壯士斷腕。自行了斷,以拯法脈,大陽警玄在前,天童如淨殿 後,如是再者,其令人肅然深思。
天童如淨目送傳法信物盡隨道元挂帆遠去,回過頭來,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置身其間的五家禅宗的格局的呢?他上堂示衆雲:“如今個個只管道雲門、法眼、沩仰、臨濟、曹洞等家風有別者,不是佛法,也不是祖師道也。”“近年祖師道廢,魔黨畜生多頻頻舉五家門風,苦哉!苦哉!”蓋對五家兒孫落窠窟、競勢利、使正信佛法淪喪之危局痛入骨髓,故出此獨斷之語。道元回到日本,用旁觀者口吻轉述說:
“大宋國一二百余年?……接引學人者,攀臨濟之四料簡,四照有,雲門之叁句,洞山之叁路、五位等,以爲學道標准,先師天童和尚,常笑此曰:“學佛豈如此也?”
數百年來禅宗界慘淡經營之五家格局,竟被一句“學佛豈如此也?”輕輕問住,這便是曹洞宗在宋代操守清嚴見識高邁的法門龍象——天童如淨所下的總結之語,令人不免有悲從中來之慨。在這裏,簡單地批評天童如淨矯枉過王、偏激片面,或指認永平道元有某種貶家禅總格局也好,其成就是絕不容否定的,也無法否定,問題是,面對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佛教曆史局面,人們都能回味這位高僧的輕輕一句笑語:“學佛豈如此也”麼?
在芙蓉道楷門下,曹洞宗中興的第叁梯次則是由淨因自五傳至萬松秀一系所完成。其曆時近一百五十年,與丹霞子淳至天童如淨一系曆時大體相當,但跨越南宋、金和元叁代,中間數傳法脈較爲模糊不清。
淨因自覺(?-1117),青州人,俗姓王。少業儒,受知于司馬光。宋紹聖(1094-1098)年間,從芙蓉道楷落發,數年從學,得楷印可。崇甯(1102-1106)間,奉诏住京師淨因寺。政和元年(!!15)遷鹿門寺(在今湖北襄陽)。政和七年(1117)二月示衆而化。灰燼中有舍利如菽,還葬青州,入塔日,有雨華之感應,史家有將天童如淨法嗣名鹿門覺者,與淨因自覺混爲一談,緣于淨因自覺後遷鹿門之故。實則二者相距百年有余。
青州一辨,爲淨因自覺法嗣。宋宣和(1119-1125)年間,曾聚十方僧衆,拈提宗綱,設百問示衆,由慈雲覺遂一作答。其後,由元代林泉從倫逐一附頌,集成《青州百問)一書,宣示曹洞宗風,流行後世。
青州中以大明僧寶、王山僧體二代,傳世雪岩如滿禅師。雪岩如滿(1136-1206),一作慧滿。山西汾陽人,俗姓崔。在太原王山谒僧體禅師而得法,並承師丈席。晚遷大明寺(在今河北磁縣),學人四集,盛極一時,有語錄傳世。
萬松行秀(1166-1246),河內之解(今河南洛陽一帶)人,俗姓蔡。少年出家于邢州(今河北邢臺)淨土寺,輾轉至磁州大明寺參雪岩如滿,總二十七日便領旨,在滿門下二年,盡得其底蘊,如滿遂付以衣偈,令其嗣法,返回邢州淨土寺後,在寺旁構“萬松軒”以自適,因有萬松之號,次遷中都(今北京)萬壽寺,金章宗明昌四年(1193),行秀應诏赴內廷升座說法,帝躬迎禮,聞法感悟,賜錦绮大衣,建普度會,每歲設齊。後奉诏移住大都仰山棲隱寺,再遷報因寺,晚年退居報恩寺從容庵,秀天資英才,于百家之學無不淹通,曾叁閱藏經。著述甚豐,有《祖燈錄》、《釋氏新聞》、《鳴道集》、《辨宗說》《心經鳳鳴》、《禅悅法喜集》和《請益錄》,並語錄等若幹卷,而以《從容庵錄》最爲著名,及門弟子衆多,得法者一百二十人,影響最大者林泉從倫、華嚴至溫、雪庭福裕等,以居士身份從學護法的還有耶律楚材等金元兩朝官紳。
《從容庵錄》是萬松行秀在耶律楚材敦請之下,將曆年講解公案和頌古的舊稿整理所在之書,集中體現了他所弘揚的曹洞禅風。耶律楚材爲此書作序,該書全稱《萬松老人評唱天童和尚頌古從容庵錄》,诠釋正覺的《頌古百則》。其每則集公案與頌古爲一。依《碧岩錄》體例,每則之下例分示衆、列舉公案、列舉公案、列舉頌古、夾注和評唱五種內容。行秀自述其撰此書目的有叁:“一則旌天童學海波瀾。附會巧便;二則省學人檢測討之功;叁則露萬松述而不作,非臆斷也。”行秀博學廣聞,引領學人窺見宏智正覺心要,遊刃有余,其兼通內外典功夫亦在“述而不作”之中畢現。
曹洞宗發展至十叁世紀上半期,其命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觀。一方面,由丹霞子淳經清了四傳至天童如淨一系,幾經周折,至如淨竟告消歇。前文已分析如淨身陷禅界弊端叢生之局,憤世嫉俗,無力回天,終將曹洞傳法信物悉付日僧道元,任其跨海東去,道楷中興之功,遂傳東瀛。另一方面,淨因自覺至萬松行秀一系由南方漸移北地,入金元之庭,不意在如滿至行秀一兩代之間,不過叁四十年光陰,竟然得到自由生發,傾倒朝野,生機勃勃,發揚光大中興精神,又開辟了曹洞興盛北地百余年的黃金時代。此中底蘊,實令人深思。從社會文化氛圍看,南宋偏安,民族矛盾與社會矛盾交織,雖僧界亦不遑甯處,更兼文化腐朽習氣深重,禅雖如淨之操守清嚴亦回天乏力;而淨因自覺一系,數代傳承之間不知不覺脫離南宋,得遇北地金元政權,少數民族統治者入主北地不久,所染漢人習氣不深,文化上多清新剛健之氣,少滯著陳腐之習,故能爲佛教生存與發展提供廣大空間。萬松行秀遇如此時節因緣,于心平氣和之中從容伸展,其庵號“從容庵”,著《從容錄》,力從容道業,此等境遇則爲南方曹洞宗人所未敢夢見。
《第十一章 曹洞法系(上)——唐宋時期 叁、宋代曹洞宗》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