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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臨濟法門(二)——黃龍宗派 一、慧南思想

  第七章

  

  一、慧南思想

  慧南(1002-1069),一作惠南,信州玉山(今江西玉山縣)人。他十一歲出家于本州定水庵智銮。十九歲落發受具足戒,後到各地參訪遊學,先後師事于廬山歸宗自寶、棲賢澄湜、泐潭懷澄、福岩審承等人,又與叢林奇士雲峰文悅、芭蕉谷泉相友善。景佑叁年(1036年),堅請入石霜慈明室,蒙其印可。又作短期遊學之後,開法于同安寺(在今江西永修縣艾城鄉鳳棲山),後移住歸宗寺(在廬山),因歸宗寺失火遭罪入獄,出獄後主臨濟祖庭黃檗寺,于溪旁結積翠庵居住。治平二年(1062),應洪州太守程師孟等人請,入主黃龍寺(在江西修水縣黃龍山),直到圓寂並瘗于黃龍山。

  慧南是臨濟宗自五代以來,第一位影響巨大、法席鼎盛的弘法大師。早在他參學的時候,即在泐潭懷澄門下爲書記,分席接納,遠近知名。他開法同安,剛一到座開堂,即有傳雲“石霜一派迸入江西也”,當時在泐潭寺的僧徒即紛紛投到他的門下。住歸宗寺時,他的佛法機鋒已爲時所重,遠近參學日增。原石霜門下的僧人也往往隨其倡法(翠岩可真即爲其首座),當時名士如程師孟、潘延之、王安石,以及南昌九江的諸多官員(如太守、判官、殿丞、提刑)都入寺聽法,或請他到州、府開堂說法,住黃檗後,他開始用叁關語接引學者,引起叢林極大轟動,江淮一帶遠來參法。到他居黃龍寺後,更是“天下有志學道者皆集南公”,“法席之盛,堪比泐潭馬祖,百丈大智。”黃龍寺被稱爲“無生獅子之窟,不二旃檀之林,”由此,慧南法系形成派別,經二叁傳後,便形成“黃龍一派,橫被天下”的局勢。

  對于這樣一位禅門宗師,把握其佛學思想和宗法特色,對于理解他所開創的黃龍派,探索其發生、發展的規律,是十分重要的。

  正好曆來禅師從般若性空思想上把握佛教一樣,黃龍慧南的思想也以性空緣起說爲基礎,所以他認爲“道不假修,但莫汙染;禅不假學,貴在息心。心息,故心心無慮;無修,故步步道場;無慮則無叁界可出;不修則無菩提可求。”他強調參禅者,要“一念常寂”,這樣便可使“叁際杳忘”,凡心不動,隨處作主,他說:

  擬心即差,動念即乖,不擬不動,土木無殊。

  心王不妄動,六國一時通,罷拈叁尺劍,休弄一張弓。

  智海無風,因覺妄以成凡;覺妄元虛,即凡心而見佛。

  這裏的“智海”指自心、自性,即般若之智,“智海無風”即本心清淨,人性本來具足菩提般若之智,如來藏自性本來清淨,但因客塵所染,便有凡心執著妄念,有世間萬法種種殊異,故修道別無它法,只需息滅妄念執著,使凡心不動,心常寂寞,便于當下凡心之中體悟自性,見其清淨,成佛作祖,很明顯,這些思想與惠能以來禅家所說的“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迷凡悟聖”等等是一致的。

  慧南關于法身、法性,佛法的體用及理事關系的一些觀點,頗見新意,他說:

  法身無相,依智海以爲源,含源之流,總法身而爲體,只爲情生智隔,于日用而不知,想變體殊,趣業緣而莫返。

  法身無相,就物現形,般若無知,隨緣即照。

  不過,慧南思想的真正特色,不在體道見性成佛的理論上,而在所見之“性”,所體之“道”,所成之“佛”的具體內容上,亦即在“佛”之性格上。

  慧南之所謂“道”,有這樣幾層意義。首先,“道”是一種恒常不變的存在。他說:

  古之天地日月,猶今之天地日月,古之萬物性情,猶今之萬物性情,天地日月固無易也,萬物性情,固無變也。道何爲而獨變乎?

  其次,“道無疑滯”,無始無終,無前無後,無形無記,雖不假言說,但爲使人體悟此“道”,不得已而說之:

  大道無中,誰複前後?長空絕迹,何用量之!空即如是,道豈言哉?雖然如是,上根輩不假言诠,中下之流,又爭免得。

  第叁,道雖不假修持,但有志之士,猶可得其高遠:

  道如山,愈升而愈高;如地,愈行而愈遠。學者卑淺,盡其力而止身,惟有志于道者,乃能窮其高遠,其它執與焉?

  很明顯,慧南所言之道,即佛性,它與天地萬物之本體,與老莊之“道可道,非常道”,恍恍惚惚,存在于萬物之中的自然本體和本原,十分接近,雖不可言诠,但可以體究。這就是說,慧南思想中佛性是近于道家自然本體,本性的。這一點,更明確地表現在他關于體道的方法論上,慧南認爲,體道第一在有志于道,須禀丈夫決烈之志,他說:

  夫出家者,須禀丈夫決烈之志,截斷兩頭,歸家穩坐,然後大開門戶,運出自己家財。

  所謂“截斷兩頭”,即不落兩邊,杜絕分別心,滅去萬法差別相。“歸家穩坐”,指返本見性。“運出自己家財”指按照清淨自性弘法利生。這裏已強調學道的第二個要點在息妄心,去汙染,所謂“道不假修,但莫汙染,禅不假學,貴在息心,”他認爲“心息,故心心無虛,不修,故步步道場;無虛則無叁界可出,不修則無菩提可求,”所以說“且能一念常寂,自然叁際杳忘,”若不然,“擬心即差(差錯),動念即乖(謬誤),不擬不動,土木無殊。”就禅家修行理論而言,慧南所說的息心、忘念即禅定的功夫,與老子的“心齊”、“坐忘”,虛靜無爲,“損之又損”的道家修行方式,是相通的。由此,我們看到佛道二家的融合,在慧南思想中已經到了契合無間的成熟時期,這是慧南思想的第一個特點。

  慧南又特別重視息心、忘念的功夫過程,強調要專、勤,不斷積累,他說:

  夫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惟專與勤。屏絕嗜好,行之勿倦,然後擴而充之,可盡天下之妙。

  所謂“擴而充之”是兩個功夫過程:“擴”是廣泛涉臘,即“博”;“充”指深入參究,攻破消化,把握本質,即“約”;“擴而充之”,即由博返約。慧南把參禅學道看成一種學問功夫和人生修養功夫,這一方面也是對老莊“爲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爲”的修養方法的吸收,具有相當濃郁的文人士大夫氣息。同時,他所成的“聖賢之學”,其目的又在“盡天下之妙”,即世間萬法的真谛,可見慧南之佛法,既出世間,又不離世間,即在現實世界之中。他又說:

  夫人語默舉措,自爲上不欺天,外不欺人,內不欺心,誠可謂之得矣。然猶戒謹乎獨居,隱微之間,果無纖毫所欺,斯可謂之得矣。

  對天、對人、對心“果無纖毫所欺”方可謂之得,這在禅宗內是前所未有的理論。禅宗自六祖以來,凡言作佛,皆言自見本心,自性即佛。這裏不僅把自見本心心轉換爲“不欺自心”,還在此之前,外加了“不欺天、不欺人”。佛家的自性皈依轉變爲對天、人、自我叁者的皈依。上文中“天”的內涵究指什麼,慧南未直說,但不可欺的天,大體上離不開儒家天理、天道、天命等等神聖尊的意義。“不欺天”,即是息自心以合天理、天道,這與後來理學家的“存天理,滅人欲”的旨頤曾自道“吾此妙心實啓于黃龍”,此中淵源契合,已經十分清楚了。“人”指人情、社會道德倫理等。慧南《致黃檗惟勝書》在談到住持要得衆、見性時說:

  人情者,爲世之福田,蓋理道所由生也。故時之否泰,事之損益,必因人情。情有通塞,則否泰生;事有厚薄,則損益至,惟聖人通天下之情。

  很明顯,這裏的“通天下之情”,與“盡天下之妙”與儒家“克已複禮”、“舍身成仁”、“經世致用”的思想趨于合流。他還有這樣一段話:

  夫長老之職,乃道德之器。先聖建叢林,陳綱紀,立名位,選擇有道德衲子,命之曰長老者,非苟竅是名也。慈明先師當曰:“與其守道老死丘壑,不若行道領衆于叢林。”豈非善守長老之職者?則佛祖之道德存欤?

  慧南認爲佛教具有道德人倫教化的職能,所以“領衆叢林”,是爲了行其道德,長老住持,便可住持,便可謂教化之主。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溢于言表,佛教的“出世”與儒家“入世”在佛教“世出世”理論的框架之下被統一起來了,以出世之精神,導入世之事業,成爲慧南思想的落腳點,這是其社會責任感之所在,也是其思想特色所在。他甚至把現實社會的王臣政治與佛教比作同樣有頭于生靈的春風麗日。說“欲使慧風與堯風並扇,佛日與舜日同明,苟非存意于生靈,何以盡心之如此。”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慧南對佛法始終持一種精勤執著的態度,他以荷擔佛法,拯救佛法末運爲已任。當受請住持黃龍寺時,他說“黃龍出世,時當末運,擊將頹之法鼓,整已墜之玄綱”。見到參學者很少自性覺性時,他嗟歎“頭角住多無獬豸,羽毛雖衆少鴛鴦。”目睹四方禅法衰微,宗綱不振,他深感“酸酒冷茶愁煞人。”,當公卿士大夫擁戴他領衆說法時,他“翻思有負公侯命,旦夕彷徨益厚顔。”這哪裏是一個逃塵出世的衲僧形象?分明是胸懷報國大志的忠臣義士。

  《黃龍崇恩禅院傳燈譜》卷上有這樣一則記載,大意說祖心(慧南上首弟子)一次見慧南不高興,問他什麼原因,他說爲寺院監收(僧職的一種)無合適人選而苦惱,于是祖心先後向他推薦了幾個人,但慧南以人選道品行、根機靈性各種原因予以否定,認真執著之極。後靈源(祖心之徒)問祖心“黃龍用一監收何過慮如此?”祖心說:“有國有家者,未賞不本此,豈特黃龍爲然?”祖心對慧南的評價,肯定了慧南佛法從理論到實踐都“有國有家”這一積極入世的鮮明特徵。

  綜觀慧南的佛學思想,很明顯是一個儒、佛、道“叁合一”的體系。“叁家”在這一體系中的地位、作用是否不相同的,禅家一脈承傳的理論框架,仍然被繼承下來,在語言的表層上,慧南與他的前代祖師沒有多大的差別,但在其所之道和所見之性的具體內容及途徑上,則已發生深刻的變化。帶有本質意義的“道”,已經老莊自然本性、儒家天性與佛性的集合體。所以,慧南佛學思想是一個以佛爲體、以道爲質、以儒爲用、帶有很多文人氣息的混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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