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貪欲爲本,若滅貪欲,無所依止。”汝等若能了知幻身虛假,本來空寂。諸見不生,無我、人、衆生、壽者,法皆如故,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惟有聽法說法,虛玄大道,無著真宗,故雲:“本源自性天真佛。”又雲:“五陰浮雲空去來,叁毒水泡虛出沒。”若如是者,爲度一切苦厄,乃至無量無邊煩惱知解,悉皆清淨,是謂清淨法身。若到這步天地,便能出此入彼,舍身受身,地獄天堂,此界他方,縱橫自在,任意浮沈,應物舒光,隨機逗教,喚作千百億化身。
衆生皆有佛性,是就因地說的,由衆生之無明和隨之而來的貪欲,衆生受生五界,迷沒“自性天真佛”,構成人的肉質身的五蘊如浮雲般遮蔽了法身。正像毒物可以殺死衆生的肉身一樣,由無明而起的貪、嗔、癡,亦能殘害衆生的法身慧命,使衆生升沈于生死苦海。但正像浮雲自去自來,無礙于天空的空淨,而泡沫自生自滅,無礙于大海的深廣一樣,五蘊身無礙于法身,煩惱亦無礙于菩提。自然這是果地的證境,沒有實際的修行,不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通過修行,消除無明癡愛,證無生法忍,即得般若妙智,無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體得大道,證得法身,反本還源,與“自性佛”不一不異。到此境界,即有各種神通,以種種方便,接引衆生,此即千百億化身的真實含義。
我們通常印象中的禅師,專在“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處施展手段,如門機鋒、打手勢、拈佛豎杖,乃至拳打棒喝等等。這原來是不錯的。但所有這些都是勘驗警策學人的方便施設,本身並非究竟了義。而且禅師也並不拒絕引用經文來接引學人,如慈明上述所爲便是。真正的具眼禅師,于經教言說,是出入自在的,因爲他們大都浸潤其間,探骊得珠,而後總完成對教相的超越,後世學人之所以習禅者衆而開悟者寡,與其缺乏經教研讀薰習的功夫不無關系。
(叁)最後的公案
慈明道行高邈,迥絕根塵,然又不出世間,不舍衆生,世間聞道之士亦聞風趨向,競相造訪。師迹不涉俗,深山隱遁,與之交往最多的是人翰楊大年興都尉李遵勖。
其時,慈明在唐明智嵩師會下,智嵩對他說:“楊大年內翰知見高,入道穩實,子不可不見。”于是前去參訪。楊大年知道他從唐明處來,問:“記得唐明當時悟的因緣麼?”慈明道:“唐明問首山,“如何是佛法的大意?”山曰:“楚王城畔,汝水東流,””楊問:“只如此語,意旨如何?”慈明道:“水上挂燈球,”首山對唐明的回答是截流語,意在斷其理路,楊的發問,是勘驗禅師的見地與證境,慈明以 無義味語作答,並不中其圈套,適可見出其禅家手眼。
慈明與李遵勖的相識,是楊大年引見的結果。相見時,李問:“我聞西河有金毛獅子,是否?”慈明反問:“什麼處得此消息?”李便喝。慈明曰:“野幹鳴。”李又喝,慈明曰:“恰是。”李大笑。就禅機而言,慈明對李所問不置可否,並以反問形式反客爲主,此所謂把得乾坤,不落坑塹。不過,給人印象更深刻的是,慈明與李遵勖,一方外一方內,一山僧一大吏,竟能以道相交,不落俗情。慈明以“野幹鳴”之語對李痛下針錐,不留情面,更見其涉俗而不染之禅者襟懷。此與後世禅者末流,攀緣權勢,媚俗混世之舉相較,何啻天壤!
史載,慈明住室中插劍一口,以草鞋一對,水一盆,置在劍邊。每有學人入室,即道:“看!看!”其實慈明這種布置大有深意,劍象征師家的機鋒,真具手眼的禅師。其接引學人或有言或無言,其言或有義或無義,皆從本分流出,如刀劍在手,其鋒芒所至,可殺可活。但學人卻不可以日常的思維習慣去忖度禅師的禅機。若于此起心動念,不僅勞而無功,而且還會轉求轉迷,故慈明見有學人至劍邊擬議者,即曰:“險喪身失命也。”草鞋一對象征禅客之行履,開悟從修行中來,“豈有天然釋迦,自然彌勒哉?”古來禅師皆以剋苦修行開示學人,禅法非由師徒口傳而得,“不曆一番風雪苦,怎麼梅花撲鼻香?”慈明之師汾陽即以天下行腳、偏參四方激勵學人,慈明將草鞋一對置學人前,其用意一也,清水一盆則象徵清淨圓明、圓融無礙,主客一體、自在解脫的境界。至此境界則不須言說、不求修證,無煩惱可滅,亦無菩提可求,惟任運騰騰,自然觸目是道。只可惜利根大器太少,會得禅師用心者不多。
都尉李遵勖臨終修書相約一見,禅師接書恻然,即與侍者取水道進京,在船上作偈曰:“長江行不盡,帝裏到何時?既得涼風便,休將橹棹施。”了生死的最後時機莫過生死之際,以李的悟性和修養,灑然西歸當無問題,果然李臨終作偈獻師曰:“世界無依,山河非礙,大海微塵,須彌納芥。拈起幞頭,解下腰帶,若覓死生,問取皮袋。”親肉向爲皮囊,視生死爲幻化,很是超脫。一番問答後,李都慰曰:“晚來困倦。”再不笑話,似有惟求自了之意,故禅師又道:“無佛處作佛”,祈願此護法菩薩不舍衆生,乘願再來。禅師大心菩薩的情懷在可見。
李公殁,禅師悲傷難抑,恸哭久之。在歸途中對侍者雲:“我忽得風痹疾,“侍者一香果真口斜,侍者捶首頓足,著急地說:”當奈何!平生呵佛罵祖,今乃爾。“不料禅師平靜地說:”無憂,爲汝下之。“說著又把歪斜的嘴正了過來。“呵佛罵祖”是已到了處的禅師爲破除學人對凡聖的分別執著,而方便說示,是師法而非禅法。這種激烈的方式只有在這種意義上總是可以理解的。若不明就裏,視方便爲究竟,視師法爲禅法,而自身又未到懸崖撒手的境界,則必造大口業,受來世輪落惡報,受無邊苦,口歪臉斜猶是其次。慈明禅師巧施方便,警策學人于本分事下功夫,莫于枝節處生染著,本分既明,則起心動念、言談行止皆不違道,橫說豎說,不造惡業。
《第六章 臨濟法門(一)——臨濟宗的創立 六、石霜楚圓》全文閱讀結束。